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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27 0
87年我去退亲,大姨子把我堵在门口:看不上我妹妹,要不换我试试
一
1987年的春天,来得特别黏糊。
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厂区的路面坑坑洼洼,积满了黄泥汤子。
我骑着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永久牌自行车,车轮子甩起的泥点子,溅了我一裤腿。
车把上挂着一个网兜。
里面是两瓶西凤酒,两条大前门香烟。
还有一斤槽子糕,用油纸包着,已经被蒙蒙细雨洇湿了,软塌塌地贴在酒瓶上。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苏家送东西。
心里揣着一句话,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疼。
退亲。
这两个字,像两块烧红的烙铁,在我心里翻来覆去地烙。
苏兰,我的未婚妻。
纺织厂一枝花。
不是那种明艳的,扎人的花。
是空谷幽兰的兰。
她人就像她的名字,安安静静,白白净净,说话细声细气,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新月。
我们俩是厂里所有人眼里的金童玉女。
我是机修车间的技术员,年轻,有点手艺,读过高中,在厂里算是“知识分子”。
她是纺纱车间的女工,手巧,人美,性子好。
我们两家住得不远,都在纺织厂的家属区。
走动了快一年,眼瞅着就要办酒结婚了。
新房都腾了出来,是我家那筒子楼里的一间。
我爸妈把他们住了半辈子的床换给了我,新打了衣柜,墙也用报纸糊了,一股子墨水和浆糊的味道。
所有人都说,李卫这小子,有福气。
我也曾以为,这就是我这辈子的福气。
直到我从广州回来的发小,阿斌,揣着大哥大,穿着喇叭裤,在我面前“啪”地一声,点燃了一支“万宝路”。
他吐出的烟圈,都带着一股子和我们这小城不一样的味儿。
那是钱的味儿。是机会的味儿。是未来的味-儿。
他说:“卫子,窝在这小破厂里有啥出息?一个月挣几个死工资?跟我去南方!遍地是黄金!”
那一晚,他跟我讲了深圳,讲了广州,讲了那些一晚上就能赚到我们一年工资的“倒爷”。
讲得我热血沸腾,一夜没睡。
我的人生,好像被他那一口烟,吹开了一扇窗。
窗外,是一个我从未想象过的,五光十色的世界。
我不想再守着机床,听一辈子刺耳的轰鸣,让我这二十来岁的身体,提前沾满油污和铁锈。
我想去看看。
我想去闯闯。
可苏兰怎么办?
我跟她提过一次。
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兰兰,你说……要不我们晚两年再结婚?我想……我想去外面闯闯。”
她当时正在给我织毛衣,闻言,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全是惊恐和不解。
“闯什么?去哪里?李卫,我们这不好好的吗?厂里虽然挣得不多,但安稳啊。铁饭碗,旱涝保收。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怎么办。
是啊,她怎么办。
她想要的生活,就是守着这个家,守着我,安安稳稳,相夫教子,一辈子。
而我,想要的是星辰大海。
我们的路,从根上,就分岔了。
拖下去,对她,对我都-是折磨。
长痛不如短痛。
我对自己说。
可自行车骑到苏家楼下,这“短痛”,还是痛得我几乎要从车上栽下来。
二
苏家也住筒子楼,比我家更旧。
楼道里堆满了煤球和白菜,一股子潮湿的霉味。
我把车锁在楼下,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上刑场。
网兜沉甸甸的,勒得我手疼。
也比不上心里的沉。
我敲了敲那扇漆皮都快掉光的木门。
“谁啊?”
是苏兰她妈,王婶的声音。
“王婶,是我,李卫。”
门“吱呀”一声开了。
王婶看到我,脸上立刻笑成了一朵菊花。
“哎哟,小卫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外面下雨,冷吧?”
她热情地把我拉进去,又忙着给我倒水。
“兰兰!兰兰!你看谁来了!”她冲里屋喊。
里屋的门帘一挑,苏兰探出头来。
她穿着一件粉色的确良衬衫,头发编成两根麻花辫,垂在胸前。
看到我,她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又有点害羞地低下头。
“你来了。”
“嗯。”
我把网兜放在桌上。
那张八仙桌,桌腿已经用铁丝捆过好几圈了。
“叔呢?”我问。
“你苏叔去厂澡堂了,一会儿就回。”王婶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把槽子糕拿出来,放到盘子里。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见外了。”
她嘴上这么说,眼睛却一直没离开那两瓶西凤酒。
苏兰给我端来一杯热茶。
搪瓷缸子,上面印着“劳动最光荣”。
水很烫,我捧在手里,那点温度,却暖不透我冰凉的指尖。
我该怎么开口?
看着王婶热情的笑脸,看着苏兰含羞带怯的眼神,那两个字,就像被水泥封在了喉咙里。
我说不出口。
“小卫啊,”王婶坐到我对面,开始拉家常,“你们那新房,拾掇得怎么样了?我听兰兰说,柜子都打好了?”
“嗯,打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等开春天气暖和了,挑个好日子,就把事儿办了吧。你们俩也老大不小的了。”
苏-兰的脸,更红了,偷偷地,拿眼角瞟我。
那眼神里,全是憧憬和甜蜜。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不能再拖了。
再拖下去,我就成了千古罪人。
我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王婶和苏兰都吓了一跳。
“小卫,你这是干啥?”
我“扑通”一声,跪下了。
直挺挺地,跪在了王婶和苏兰面前。
这一下,把娘俩都给跪蒙了。
“你……你这孩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王婶慌了神,想来扶我。
我摇了摇头。
“王婶,苏兰,我对不起你们。”
我闭上眼,心一横,把那句话吼了出来。
“这门亲,我……我想退了。”
三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静得,我能听到苏兰那急促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能听到王婶手里没拿稳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也能听到我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一样,一下一下,撞击着我的胸腔。
“你……你说什么?”王-婶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又尖又细。
我睁开眼,不敢看她们。
我盯着地上那滩水渍和碎瓷片。
“我说,我想退亲。我对不起苏兰。”
“为什么?”
这次开口的,是苏兰。
她的声音在发抖,带着哭腔。
“李卫,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你说,我改,我什么都改。”
我心里一痛。
“不,你很好。你什么都好。是我不好。”
我抬起头,终于鼓起勇气,看向她。
她那张白净的小脸,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滚出来,砸在她的衣襟上。
“是我配不上你。苏兰,我想……我想去南方。”
“南方?”王婶的声音陡然拔高,“南方有什么好?那都是些什么人去的地方?劳改犯,投机倒把的!李卫,你脑子被驴踢了?放着好好的铁饭碗不要,你要去做二流子?”
那个年代,在老一辈人眼里,辞职下海,跟自甘堕落没什么区别。
“婶,不是你想的那样。现在时代不一样了……”
“我不管时代怎么-样!我只知道,我女儿不能嫁给一个没有着落的二流子!你要退亲?好!你把我们家兰兰的名声败坏了,你一句退亲就想了事?”
王婶彻底爆发了。
她冲上来,对着我的肩膀,就是一顿捶。
“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我们家兰-兰哪里对不起你了?啊?你对得起她吗?你对得起我们吗?”
我跪着,一动不动,任她打。
我知道,这是我该受的。
苏兰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妈,你别打了,别打了……”
她想来拉,却被王婶一把推开。
“你给我起开!让我打死这个陈世美!”
就在这乱作一团的时候,里屋的门帘,又被挑开了。
一个人影,慢慢地走了出来。
“妈,你再打下去,他那身新做的的确良褂子,可就报废了。”
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是苏林。
苏兰的姐姐。
四
苏林和苏兰,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如果说苏兰是水,柔情似水。
那苏林,就是火。
一团烈火。
她比苏兰大两岁,也在纺织厂上班,不过是在织布车间,当挡车工。
人长得其实比苏兰更扎眼。
眼睛更大,嘴唇更丰满,皮肤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
不像苏兰那么文静,苏林是厂里出了名的“泼辣户”。
敢跟车间主任拍桌子,敢为了工友跟男工打架。
一头利落的短发,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走起路来带风。
厂里的小年轻,都有些怕她。
觉得她不像个女人。
我跟她也不熟,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
此刻,她就那么斜斜地倚在门框上,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惊讶。
只有一种,看好戏的玩味。
“姐……”苏兰哭着喊她。
王婶也停了手,喘着粗气,指着我,对苏林说:“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个好妹夫!他要退亲!他不要你的妹妹了!”
“哦。”苏林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走到我面前,蹲了下来。
一股淡淡的肥皂味,混着机油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子里。
很好闻。
她就那么看着我,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看得我心里发毛。
“想好了?”她问。
我点点头:“想好了。”
“为了去南方发财,连媳妇都不要了?”
“我……”
“行了。”她打断我,“男人的那点花花肠子,谁不知道。”
她站起来,拍了拍手。
“妈,你也别打了。人家心都不在了,你把他打死,人也回不来。再说了,就他这小身板,你再打两下,医药费还得我们出,不划算。”
王婶被她气得说不出话:“你……你这死丫头!你胳膊肘往哪儿拐!”
“我哪儿都没拐,我说的-是实话。”苏林走到苏兰身边,把她扶起来,给她擦了擦眼泪。
“哭什么?为这么个男人,值当的吗?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离了他,你还活不了了?”
她嘴上说得狠,动作却很温柔。
苏兰在她怀里,哭得更凶了。
“行了,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苏林拍了拍苏兰的背,“先进屋去。”
她把苏兰推进了里屋,然后回过头,对我扬了扬下巴。
“你,跟我出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
腿,已经跪麻了。
我一瘸一拐地,跟着她走出了门。
楼道里,比屋里更暗。
风从没关严的窗户里灌进来,冷飕飕的。
苏林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是“金丝猴”牌的。
她自己叼上一根,又递给我一根。
我摆了摆手。
她也不勉强,自己用火柴点上,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
烟雾缭绕中,她的脸,有些看不真切。
“李卫,”她开口了,“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妹妹配不上你?”
“没有!”我立刻否认,“是我配不上她。”
“得了。”她嗤笑一声,“少来这套虚的。你就是觉得,她太安分,太没趣,满足不了你那颗想往上爬的心。对不对?”
一针见血。
我无言以对。
她又吸了一口烟,弹了弹烟灰。
“我妹妹,就是个普通姑娘。她想要的,就是个安稳日子,一个能知冷知热的男人。你给不了她。”
“所以,你退亲,退对了。”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我以为,她会像王婶一样,骂我,甚至打我。
“你……你不怪我?”
“怪你?”她笑了,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暗,“我为什么要怪你?我该谢谢你才对。”
“谢我?”我更糊涂了。
“是啊。”她把烟头在墙上摁灭,然后,猛地向我走近了一步。
我们离得很近,近得我能看清她长长的睫毛。
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
然后,她说出了一句,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看不上我妹妹,要不……换我试试?”
五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你说什么?”
“我说,”苏-林又重复了一遍,嘴角甚至带上了一丝挑衅的笑意,“既然你要去南方闯,一个人,多孤单啊。带上我,怎么样?”
我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
“你疯了?”
“我没疯。”她表情很认真,“我比谁都清醒。”
“李卫,你别以为就你一个人有脑子,想出去看看。这个破厂,这潭死水,我也早就待够了。”
她指了-指自己,“我,苏林,读过高中,脑子不比你笨,力气不比你小。你去南方,人生地不熟,多个帮手,不好吗?”
“我能吃苦,也会算账。你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我能帮你落到实处。你被人骗了,我能帮你骂回来。最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光。
“……我不会拖你后腿。你飞多高,我都能跟上。你不想过安稳日子,我也不想。”
我彻底被她的话,震住了。
这还是那个,我印象里,只会跟人吵架打架的“泼辣户”吗?
她怎么会……
“你……你这是为了你的妹妹?”我想到了一个可能,“你想用这种方法,保全你们家的名声?”
“名声?”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名声值几个钱?能当饭吃?能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李卫,我不是我妹妹。我没那么伟大。我为的,只是我自己。”
她的坦白,让我无所适从。
“可是……可是我们……”
“我们怎么了?”她反问,“男未婚,女未嫁。你跟我妹妹的亲事,今天就算退了。我跟你,有什么不可能的?”
“你家里人不会同意的!”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
“我……我没钱。”我找着借口。
“我-有。”她拍了拍自己的口袋,“我这几年攒的工资,加上我妈给我的嫁妆钱,都存着呢。够我们俩去南方的路费了。”
我发现,我所有的退路,都被她堵死了。
这个女人,她不是在开玩笑。
她是认真的。
她甚至,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为什么?”我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是我?”
她沉默了。
这是她今晚,第一次沉默。
她转过身,背对着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因为,”她声音很低,“那天在厂里的宣传栏,你指着报纸上那篇关于深圳特区的报道,跟大家说,‘未来一定在那里’的时候,所有人都笑你。只有我,没笑。”
我的心,猛地一跳。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我早就忘了。
没想到,她还记得。
“李卫,”她回过头,看着我,“我们是一路人。”
六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苏家的。
苏林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我们是一路人。”
回到家,我爸一看到我,就抄起了墙角的鸡毛掸子。
“你个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我听说,你去苏家退亲了?”
我妈在一旁拉着他。
“老李,你先别动手,问清楚了再说。”
我什么也没说,任由我爸的鸡毛掸子,一下下抽在我的背上。
不疼。
真的不疼。
跟心里的乱比起来,这点皮肉之苦,算什么。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没出门。
这三天里,我退亲的事,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纺织厂。
我成了现实版的“陈世美”,人人唾弃的“白眼狼”。
走在路上,背后都是指指点点。
“看,就是他,李卫。”
“为了去当倒爷,把苏家那么好的姑娘给踹了。”
“真是瞎了眼了,放着福不享,要去外面作死。”
我爸妈,也因为我,在厂里抬不起头。
我妈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
我爸见了我,除了叹气,就是瞪眼。
而苏家那边,更是闹翻了天。
听说,王婶气得病倒了。
苏叔拎着菜刀,来我家门口骂了半个钟头,被邻居给劝了回去。
苏兰,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我成了众矢之的。
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
我也觉得自己,快疯了。
我对不起苏兰,对不起父母,对不起所有关心我的人。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的决定,是不是真的错了。
就在我准备放弃,准备去苏家负荆请罪,求他们原谅的时候,苏林找来了。
她是在我们车间的后门堵住我的。
那天我上夜班,刚下班,天还没亮。
她就那么俏生生地站在晨雾里,像个女鬼。
“怎么?想通了?准备回去娶我妹妹,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了?”她开口,还是那副嘲讽的语气。
我没说话。
“李卫,我瞧不起你。”她说。
我猛地抬起头。
“你要是个男人,就别这么窝囊。路是你自己选的,跪着也要走完。现在这点风言风语,就把你吓趴下了?你还想去深圳闯世界?你连我们这小水沟都扑腾不出去!”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从我头顶浇下来。
让我瞬间清醒。
是啊。
我怎么能就这么放弃了?
如果我现在回头,那我之前受的那些骂,遭的那些白眼,又算什么?
我不仅是个负心汉,还是个懦夫。
“你想怎么样?”我看着她。
“我不想怎么样。”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东西,塞到我手里,“这是两张去广州的火车票。后天晚上,十点。我在火车站等你。”
我看着手里的火车票。
是那种绿色的,硬纸板的票。
上面印着日期和车次。
那么真实,又那么不真实。
“你要是不来,”她说,“我就自己去。从此以后,咱们俩,谁也别瞧不起谁。”
说完,她转身就走。
没有一丝留恋。
我捏着那两张,还带着她体温的火车票,站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光大亮,车间的早班工人都来了。
看到我,都像见了鬼一样,绕着走。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麻木的,或鄙夷的脸。
我突然就想明白了。
我不想一辈子,都活在这样的眼神里。
七
走的那天晚上,我谁也没告诉。
我给爸妈留了一封信。
信里,我塞了五百块钱。
那是我工作以来,所有的积蓄。
我在信里说,儿子不孝,要去外面闯一片天。等我混出个名堂,一定回来孝敬他们。
我没敢说,我是跟苏林一起走的。
我怕我爸会追到火车站,打断我的腿。
我只背了一个帆布包,里面装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和我所有的技术书籍。
那是我的全部家当。
当我偷偷摸摸溜出家属区,来到火车站的时候,我看到苏林已经在了。
她也只背了一个包,比我的大一点。
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外套,头发剪得更短了,看起来,像个假小子。
她看到我,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冲我挑了挑眉。
“还以为你不敢来呢。”
“票都买了,不来不就浪费了。”我嘴硬。
她笑了。
“走吧。”
我们就这样,在所有人的唾骂和不解中,踏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
火车上,人挤人,空气里混杂着汗臭味,泡面味,还有厕所飘来的骚臭味。
我们好不容易,才在车厢连接处,找到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苏林从包里掏出两个用油纸包着的烧饼。
“吃吧,我妈烙的。估计我们俩,很长一段时间,都吃不上这么香的东西了。”
我接过烧饼,咬了一口。
很硬,但很香。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房屋。
看着那些,我熟悉的,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景物,一点点消失在夜色里。
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巨大的恐慌和茫然。
我就这样,走了。
背叛了所有人。
把自己的未来,赌在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南方梦”上。
还带上了……苏林。
我到底在干什么?
“怕了?”
苏林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转过头,看到她正看着我。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亮得惊人。
“没有。”我死鸭子嘴硬。
“怕就对了。”她说,“要是连怕都不知道,那叫傻子。”
“李卫,”她也看向窗外,“我们没有退路了。”
是啊。
没有退路了。
从我踏上这趟火车开始,我就只能往前走。
要么,衣锦还乡。
要么,客死他乡。
八
在绿皮火车上晃了三天三夜,我们终于到了广州。
一下火车,一股湿热的,带着海腥味的风,就扑面而来。
到处都是我们听不懂的鸟语。
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眼神里闪着精光的人。
这里的一切,都跟我们那个北方小城,完全不一样。
我跟苏林,像两个刚进城的乡巴佬,背着包,站在广州火车站的广场上,一脸茫然。
“现在……去哪?”我问。
“先找地方住。”苏林比我镇定,“然后去找阿斌。”
阿斌,就是我那个发小。
我来之前,给他拍了封电报。
可我们按照电报上的地址,找到他说的那个“公司”时,才发现,那只是一个破旧居民楼里,租来的一间小屋子。
里面乌烟瘴气,几个年轻人正在打扑克。
阿斌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哎哟,卫子!你还真来了!”
他热情地搂着我的肩膀,上下打量着我身边的苏林。
“这位是……?”
“我……我对象,苏林。”我鬼使神差地,这么介绍道。
苏林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没反驳。
阿斌的眼神,在我们俩之间转了一圈,露出了一个“我懂的”的笑容。
“行啊你小子!不声不响,把这么俊的妹子都带来了!有你的!”
他给我们泡了茶,然后开始吹嘘他在这里的“事业”。
“……我跟你们说,现在最好做的,就是倒腾电子表。从香港那边拿货,一块表,转手就能翻一倍!我上个月,就赚了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千?”我瞪大了眼睛。
“小了!”他得意地摇摇头,“五万!”
五万!
我和苏林,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对我们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斌哥,那……那你能带带我们吗?”我激动地问。
“好说!好说!”阿斌拍着胸脯,“都是自家兄弟!这样,你们俩,先在我这住下。明天,我带你们去见见世面。”
那天晚上,我和苏林,就挤在阿斌公司那间堆满杂物的里屋。
一张木板床,连张席子都没有。
我们俩,和衣而卧。
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我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膏的香味。
我的心,跳得很快。
这是我第一次,跟一个女人,离得这么近。
虽然,这个女人,是我名义上的“大姨子”。
“睡不着?”黑暗中,她突然开口。
“嗯。”
“想什么呢?”
“想……那五万块。”
她也笑了。
“我也在想。”她说,“我在想,那是不是真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我说,“我们都来了。总得试试。”
“嗯。”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们对未来的设想,聊我们怎么才能赚到第一桶金。
聊着聊着,我就睡着了。
睡得很沉,很踏实。
来到这个陌生城市的第一晚,因为身边有她,我竟然没有感到一丝害怕。
九
第二天,阿斌就带我们去“见世面”了。
他带我们去了当时广州最著名的电子产品集散地,海印电器城。
那里,人山人海,柜台上摆满了各种我们见都没见过的东西。
录音机,电视机,还有各种闪着光的电子表。
阿斌像个老手一样,跟那些老板用粤语讨价还价。
然后,他从一个老板手里,拿了一百块电子表。
“走,带你们去开开张。”
他带着我们,去了附近的一个天桥。
把一块布在-地上一铺,电子表一摆,就开始吆喝。
“看一看,瞧一瞧啊!香港来的最新款电子表!防水防震!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很快,就围上了一圈人。
阿斌说得天花乱坠,一会儿说这是明星同款,一会儿又现场表演把表扔进水桶里。
不到一个小时,一百块表,就卖出去了大半。
我跟苏林,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钱,原来可以这么赚。
回到阿斌那,他从一沓厚厚的钞票里,抽出两张十块的,递给我们。
“拿着,今天的工钱。”
我跟苏林,捏着那二十块钱,手都在抖。
在厂里,我们俩辛辛苦苦干一个月,加起来,也才一百多块。
现在,一天,就赚了二十。
“斌哥,这……这太好赚了!”我激动地说。
“这算什么!”阿斌一脸不屑,“等你们摸清门路,自己单干,比这赚得多多了!”
从那天起,我跟苏林,就成了阿斌的跟屁虫。
白天,帮他去拿货,晚上,帮他去摆摊。
我们俩都很卖力。
我嘴笨,就负责当托儿,在旁边假装顾客,夸表好。
苏林比我厉害。
她学了几句不咸不淡的粤语,嗓门又大,吆喝起来,比阿斌还有气势。
而且她会看人。
看到穿着时髦的年轻人,她就推荐新款式。
看到像干部的中年人,她就说这表走时准,有面子。
她卖得,比我还快。
阿斌对她,赞不绝口。
“卫子,你这对象,可真是个宝啊!比爷们还能干!”
每次听到这话,我心里都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有点骄傲,又有点……不是滋味。
我们俩,越来越像一对真正的情侣。
一起出摊,一起收摊。
一起在路边摊,吃一碗三块钱的牛腩粉。
一起挤在那张小小的木板床上,聊着今天赚了多少钱,明天该去哪里摆摊。
有时候,收摊晚了,走在广州深夜的街头。
路灯把我们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会偷偷地看她。
看她的侧脸,看她因为兴奋而亮晶晶的眼睛。
然后心里就会想,如果,我当初遇到的,是她,而不是苏兰。
那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十
在阿斌那干了半个月,我们俩攒了五百多块钱。
苏林说:“我们不能一直跟着阿斌干。他吃肉,我们只能喝汤。我们得自己单干。”
我也有这个想法。
“可我们没路子拿货啊。”我说。
“我打听到了。”苏林说,“海印那些老板,都是从一个叫‘陈老板’的人手里拿货。他手里的货,最便宜。”
“那我们去找他!”
“他不做生人买卖。”苏林说,“而且,他要的量大。至少要一千块表起拿。”
一千块表。
那得多少钱?
我俩把所有的钱凑在一起,加上苏林带来的那笔“嫁妆钱”,也才一千出头。
这要是全投进去,万一赔了,我们就血本无归,连回家的路费都没了。
我犹豫了。
“风险太大了。”
“风险大,利润才大。”苏林看着我,“李卫,你想想我们是为什么来的?难道就是为了每天赚那十块二十块的工钱吗?”
她的话,又一次点燃了我。
是啊。
不赌一把,怎么知道输赢?
“干了!”我一咬牙。
我们跟阿斌辞了工。
阿斌有点不高兴,但也没多说,只是阴阳怪气地祝我们“发大财”。
我们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陈老板”。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大背头,金项链,一口港普。
他把我们带到一个仓库。
一打开门,我和苏林都惊呆了。
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电子产品,像一座小山。
“两位,想要什么啊?”
“我们……我们想要电子表。”
“要多少?”
“一千……一千块。”苏林说。
陈老板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番,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
“一千块?小本生意啊。”他报了个价。
那个价格,比阿斌拿货的价格,便宜了将近一半。
我和苏林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兴奋。
我们把所有钱都掏了出来,凑够了货款。
陈老板收了钱,让手下的人,给我们装了一千块电子表。
整整两大麻袋。
我和苏林,一人扛着一袋,像扛着我们全部的未来,走出了仓库。
我们租了一个最便宜的农民房,一个月三十块。
除了床,什么都没有。
我们把那两大袋电子表,放在床边,像宝贝一样守着。
“从明天开始,”苏林说,“我们自己当老板了。”
我看着她,看着她因为兴奋而通红的脸颊,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十一
当老板,比当伙计,难多了。
我们不能再去天桥摆摊了,那是阿斌的地盘。
我们只能去更远,更偏的地方。
那些城中村的夜市,管理混乱,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第一天出摊,我们就被人收了“保护费”。
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围住我们,不给钱,就不让走。
我当时就想跟他们拼了。
是苏林拉住了我。
她很冷静地,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递了过去。
“几位大哥,行个方便。我们也是小本生意,混口饭吃。”
那几个人拿了钱,骂骂咧咧地走了。
“为什么给他们钱?”我气不过。
“不给钱,我们的摊子就得被他们掀了。”苏林说,“二十块,买个平安。我们是来求财的,不是来斗气的。”
我看着她。
在那种情况下,她比我这个男人,还冷静,还沉得住气。
我突然觉得,有点惭愧。
有了这次教训,我们变得更加小心。
每天出摊,都提心吊胆。
但生意,却并不好做。
我们的价格,虽然比阿斌便宜,但来这些地方买东西的人,更在乎的是便宜,而不是质量。
很多人,宁愿去买那种更劣质,但只要三五块钱的表。
我们一晚上,也卖不出去几块。
眼看着,带来的钱,一天天减少。
房租,吃饭,都是开销。
我开始着急,上火,嘴上起了燎泡。
“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我们连吃饭的钱都没了。”
苏林也愁眉不展,但她没像我一样慌乱。
她每天晚上收摊回来,都会拿着一个小本子,在上面记着什么。
一天晚上,她突然对我说:“李卫,我们不能再这样守株待兔了。”
“那能怎么办?”
“我们得主动出击。”她说,“我观察过了,我们最大的客户,不是这些散客。而是那些,从内地来进货的小老板。”
“他们来广州,人生地不熟,最怕被骗。我们是北方人,跟他们说话,有天然的亲切感。而且,我们的价格,比海印那些大老板有优势。”
“你的意思是,我们直接去找那些小老板?”
“对。”她说,“火车站,长途汽车站,那些地方,是他们最集中的地方。”
“可是……我们怎么跟他们搭上话?”
“我有办法。”苏林神秘地一笑。
第二天,她就让我去印了一堆小卡片。
上面写着:“北-方老乡,诚信经营,批发零售各种电子表,价格从优。”
下面,是我们的呼机号码。
那是我们用卖表的钱,买的第一个“大件”。
然后,我们俩,就天天泡在火车站和汽车站。
看到像来进货的,就偷偷塞一张小卡片过去。
一开始,很多人都以为我们是骗子,对我们很警惕。
但苏林总有办法。
她会用家乡话,跟人拉家常。
“大哥,哪儿人啊?来进货的?”
“哟,辽宁的?我姥姥家也是辽宁的!老乡啊!”
几句话下来,距离就拉近了。
慢慢地,真的有人开始呼我们了。
第一个客户,是个来自河南的大哥。
他很谨慎,先只要了五十块表。
我们给了他最优惠的价格,还亲自把他送上了回程的火车。
一个星期后,他呼我们了。
“兄弟,你那表,质量不错,卖得很好。我还要二百块!”
第一笔“大生意”,做成了。
我们俩,在出租屋里,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我们的名声,在那些小商贩的圈子里,慢慢传开了。
“广州火车站,有一对北方小夫妻,卖的表,便宜,人也实在。”
我们的生意,终于走上了正轨。
那两大麻袋的电子表,不到两个月,就全卖完了。
我们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万元”。
十二
那天,我们把所有钱都铺在床上。
一沓沓的,十块,五块,一块。
数了三遍。
一万三千六百块。
我跟苏林,看着那堆钱,傻笑了半天。
“我们……我们成万元户了?”我还是不敢相信。
“嗯。”苏林也激动得满脸通红。
我一冲动,抱住了她。
紧紧地。
“苏林!我们成功了!”
她的身体,先是僵硬,然后,慢慢地,软了下来。
她也伸出手,抱住了我。
“嗯,我们成功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们就那么抱着,在那个只有一张床的出租屋里。
窗外,是广州喧闹的夜。
屋里,是两个同样年轻,同样野心勃勃的灵魂,在狂喜中,紧紧相拥。
我闻着她头发上的味道,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
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安宁。
那一刻,我忘了苏兰,忘了家乡,忘了一切。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她。
和我们共同创造的,这一万三-千六百块钱。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轻轻地推开了我。
“李卫,”她看着我,眼神很亮,“我们该计划下一步了。”
“下一步?”
“对。”她说,“我们不能只卖电子表。这东西,技术含量太低,很快就会有更多人来做。我们得找点,别人不容易模仿的东西。”
我看着她。
在巨大的成功面前,她没有被冲昏头脑。
她想的,永远是下一步。
这个女人,她的眼光,她的格局,远在我之上。
“那……我们做什么?”
“录音机。”她说,“我打听过了,现在最火的,就是录音机。邓丽君的歌,到处都在放。一台录音机,利润比一百块电子表都高。”
“可是,录音机贵啊。我们这点钱,也进不了几台。”
“谁说我们要去进了?”她笑了,“我们自己组装。”
“自己组装?”我惊呆了。
“对。”她说,“你不是机修车间的技术员吗?那些电路板,磁头,对你来说,不是小菜一碟?我打听过了,华强北那边,有专门卖这些零件的。我们把零件买回来,自己装。成本,能省下一大半。”
我看着她,像是第一天认识她。
她的想法,大胆,疯狂,但又……似乎可行。
我确实懂那些。
在厂里的时候,我就帮同事修过不少录音机。
“能行吗?”我还是有点不自信。
“不试试怎么知道?”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李卫,我相信你。”
她的那句“我相信你”,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力量。
我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里的那团火,又被点燃了。
“好!我们干!”
十三
说干就干。
第二天,我们就去了深圳的华强北。
那时候的华强北,还不是后来的“中国电子第一街”。
只是一片由工业区改造而成的,混乱而又充满活力的电子市场。
我们在里面,逛了整整两天。
苏林负责跟老板们砍价,我负责挑选零件。
我们把大部分钱,都投了进去。
拉回来了一堆,我看得懂,但苏林完全看不懂的零件。
回到出租屋,我开始了我“工程师”的生涯。
我把床板当工作台,把那些零件,一个个地,按照电路图,焊接到板子上。
这是个精细活。
一连好几天,我把自己关在屋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跟那些零件打交道。
苏林,就成了我的后勤部长。
她给我买饭,给我扇风,在我烦躁的时候,她不说话,就静静地陪着我。
有时候,我焊接到半夜,一抬头,就能看到她坐在小板凳上,托着下巴,看-着我。
眼神里,有好奇,有关切,还有一种,我读不懂的温柔。
一个星期后,第一台,由我们“李林电子厂”生产的录音机,诞生了。
我把一盘邓丽君的磁带,放了进去。
按下播放键。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当那熟悉而又甜美的歌声,从喇叭里流淌出来的时候。
我和苏林,都哭了。
我们抱着,又哭又笑,像两个傻子。
那歌声,是我们希望的号角。
我们成功了。
我们真的,靠自己的双手,造出了一台录音机。
十四
我们的录音机,因为是自己组装,成本极低。
卖价,可以比市面上的便宜三分之一。
一经推出,立刻就火了。
我们以前那些老客户,都抢着要。
我们的小出租屋,很快就成了前店后厂。
我在里屋组装,苏林就在外面接待客户,收钱,发货。
我们俩忙得脚不沾地。
钱,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
我们的存款,从一万,变成了五万,十万,二十万。
我们搬了家,租了一个更大的地方。
还雇了两个老乡,帮我一起组装。
我们的“李林电子厂”,虽然连个营业执照都没有,但已经初具规模。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每天看着银行存折上不断增长的数字,我有一种踩在云端的感觉。
我甚至开始飘了。
我学着那些大老板的样子,买了金项链,戴上了劳力士。
学着跟人出去喝酒,唱歌,应酬。
苏林劝过我几次。
“李卫,钱够花就行了。别太张扬,小心出事。”
我听不进去。
“你懂什么?这叫生意!这叫人脉!”
我们为此,吵了好几次架。
那是我们来南方后,第一次吵架。
每次吵完,我都很后悔。
但第二天,被那些酒肉朋友一捧,我又把她的话,抛到了脑后。
直到,出事。
那天,我跟一个自称是“香港老板”的人,谈一笔大生意。
他要五百台录音机。
而且,出价很高。
我被那巨大的利润,冲昏了头脑。
没有听苏林的劝告,把我们所有的流动资金,都投了进去,从陈老板那里,进了一大批高档零件。
我还预付了一部分定金给那个“香港老板”,作为“诚意金”。
结果,交货那天,那个老板,消失了。
呼机打不通,人也找不到。
我慌了。
我意识到,我被骗了。
五百台高档录音机,砸在了手里。
我们所有的钱,都变成了这一堆卖不出去的废铁。
我们,一夜之间,从云端,跌回了谷底。
甚至,比谷底还惨。
因为,我们还欠着陈老板一大笔货款。
十五
陈老板找上门来了。
他没带人,就自己来的。
他坐在我们那简陋的办公室里,喝着苏林给他泡的茶。
“李老板,”他慢悠悠地说,“我听说,你最近,手头有点紧啊。”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陈老板,你……你再宽限我几天。我一定,一定把钱还上。”
“几天?”他笑了,“李卫,我不是开善堂的。我那些零件,也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你让我宽限你,谁来宽限我?”
“我……”
“这样吧,”他说,“我看你女朋友,也挺能干的。不如,让她跟我。你那笔账,我就一笔勾销了。怎么样?”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在苏林身上扫来扫去。
我“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抄起桌上的算盘,就想朝他头上砸过去。
“你他妈的找死!”
是苏林,死死地抱住了我。
“李卫!你冷静点!”
她力气很大,我竟然挣脱不开。
“陈老板,”她挡在我身前,对陈老板说,“钱,我们一定会还。请你给我们一点时间。”
“时间?”陈老板站起来,走到苏林面前,“我为什么要给你时间?苏小姐,我这是在给你机会。跟着这个穷光蛋,有什么前途?跟着我,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他说着,就伸出手,想去摸苏林的脸。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苏林,一拳,就打在了陈老板的脸上。
我打红了眼。
把这段时间所有的失败,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了我的拳头上。
我不知道打了多久。
直到,我被几个人,从后面死死地按住。
是陈老板的司机和保镖。
我被打得很惨。
他们用脚踹我的肚子,用拳头砸我的头。
我被打得蜷缩在地上,像一条死狗。
我看到苏林,冲过来,扑在我身上,用她那单薄的身体,护着我。
“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们!”
她哭喊着。
那些拳脚,一下下,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挣扎着,想推开她。
“走开……苏林……快走开……”
我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十六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浑身都疼,像是散了架。
苏林守在我床边,她的额头,有一块很大的淤青,嘴角也破了。
看到我醒了,她眼睛一亮。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你……”我声音沙哑,“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眼圈却红了。
“我没事。你昏迷了两天了。”
“陈老板呢?”
“他走了。”她说,“我跟他说,一个月之内,我们一定把钱还上。不然,我就……就答应他的条件。”
“不行!”我激动得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
“你疯了吗?你怎么能答应他!”
“我不答应,他会把你打死的。”她看着我,眼泪掉了下来。
“李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们人没事,钱,我们再赚就是了。”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张伤痕累累,却依然倔强的脸。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都是我。
如果不是我利欲熏心,如果不是我刚愎自用,我们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是我害了她。
我害了我们所有人。
“对不起……苏林……我对不起你……”
我一个大男人,躺在病床上,哭得像个孩子。
她没有安慰我。
她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擦掉了我的眼泪。
“哭什么?”她说,“我苏林看上的男人,不能是个 种。”
“钱的事,你别管了。好好养伤。我来想办法。”
十七
我不知道她想了什么办法。
我只知道,从那天起,她每天早出晚归。
回来的时候,总是很累的样子。
我问她,她也不说,只说在想办法筹钱。
一个星期后,我出院了。
回到我们那个被砸得乱七-八糟的“工厂”。
那五百台录音机,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堆废铁。
苏林不在。
我等了她很久。
直到深夜,她才回来。
她看起来,比之前更憔-悴了。
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兴奋。
“李卫,我找到办法了。”
她从包里,掏出一沓图纸。
“这是什么?”
“这是我从一个香港工程师手里买来的。”她说,“最新款的,随身听的设计图。”
“随身听?”
“对。”她说,“比录音机小,可以别在腰上,戴着耳机听。现在香港那边,最流行这个了。”
“我们……可以把我们的录音机,改成随身听。”
我拿过图纸,仔-细地看着。
那上面的设计,确实很巧妙。
原理,跟录音机差不多,但结构更紧凑,更精细。
“能行吗?”我问。
“一定能行。”她说,“那个工程师说,只要把机芯和电路板改一下,就可以。我们那些零件,大部分都能用上。”
“可是……买图纸的钱……你哪来的?”我突然想到。
她沉默了。
“苏林,你告诉我,钱是哪来的?”我追问。
她抬起头,看着我。
“我把我的头发,卖了。”
我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把头发卖了。”她平静地说,“我听人说,有专门收长头发,去做假发的。我的头发,又黑又长,卖了五百块。”
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
我抓住她的手,把她的帽子摘了下来。
她那头,我一直很喜欢的,乌黑亮丽的长发,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参差不齐的,像狗啃过一样的短发。
“你……”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抱着她,嚎啕大哭。
我恨我自己。
我恨我自己的无能,恨我自己的愚蠢。
我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别哭了。”她在我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不就是头发吗?没了还能再长。只要能把钱还上,只要我们能翻身,什么都值了。”
“李卫,”她说,“我们再赌一次。最后一次。”
十八
我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那些随身听上。
我没日没夜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究图纸,改造零件。
苏林,就去外面,找销路。
她不再去火车站了。
她说,那些小商贩,格局太小。
她要去,就去最大的商场。
她穿着她最好的一件衣服,那是她来广州时,唯一带的一条裙子。
一家一家地,去那些国营商场,推销我们的产品。
一次又一次地,被人赶出来。
“什么三无产品?我们这里不卖!”
“有质检报告吗?有生产许可吗?什么都没有,就想进我们商场?”
她每天回来,都灰头土脸的。
但她从不在我面前,表现出一点点的气馁。
她会笑着跟我说:“今天又被赶出来了。不过,那个采购科长,好像有点心动了。”
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
离一个月的期限,越来越近。
我们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终于,在我几乎要崩溃的时候,我成功了。
我造出了第一台,我们自己的随身听。
它很小巧,只有一个巴掌大。
银色的外壳,看起来很有科技感。
我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
清晰的,立体的音乐,立刻在我的耳边响起。
比我们之前做的录音机,音质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那天晚上,苏林拿着我们这唯一的样机,又去了那家最大的百货商场。
她一直等到晚上商场快关门,才堵住了那个采购科长。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耳机,戴在了那个科长的耳朵上。
当音乐响起的那一刻,那个科长,眼睛亮了。
第二天,那个科长,来到了我们的小作坊。
当他看到我们那五百台,即将被改造完成的随身听时。
他当场就拍板了。
“这些,我全要了。”
十九
我们翻身了。
不但还清了陈老板的钱,还大赚了一笔。
我们的“李林随身听”,成了那家百货商场最畅销的产品。
订单像雪花一样,飞了过来。
我们的小作坊,扩大成了真正的工厂。
我们有了自己的品牌,自己的工人,自己的销售渠道。
我们从华强北,搬进了宽敞明亮的写字楼。
我们成了别人口中的,“李总”和“苏总”。
那一年,是1990年。
我们来南方的第三年。
我们,终于成功了。
那天,我开着新买的桑塔纳,载着苏林,在深圳的深南大道上飞驰。
路两旁,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
一切,都像一场梦。
“苏林,”我转过头,看着她,“我们结婚吧。”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怎么?怕我跑了?”
“不是。”我认真地说,“我是想,给你一个名分。这几年,你跟着我,受了太多委-屈。”
她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着窗外,看了很久。
然后,她转过头,看着我。
“李卫,你爱我吗?”
我没有丝毫犹豫。
“爱。”
这个字,我说得无比坚定。
这几年,我们一起经历的风风雨雨,我们一起吃过的苦,一起流过的泪。
早就把我们的命运,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她不只是我的合伙人,我的战友。
她更是我的亲人,我的爱人。
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她笑了。
笑得,比我见过任何时候,都灿烂。
“好。”她说。
二十
1991年春节,我和苏林,回了老家。
我们是开着车回去的。
那辆黑色的桑塔纳,在那个小城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我们回到家属区。
邻居们看着我们,眼神里,不再是鄙夷和唾弃。
而是羡慕,和敬畏。
我爸妈,看到我们,激动得说不出话。
我把我赚的十万块钱,交到我妈手里。
我妈抱着那钱,哭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苏林的父母,也原谅了我们。
或者说,他们原谅了我们带回去的,那些高档的礼品,和厚厚的红包。
王婶拉着苏林的手,一个劲地说:“我女儿,有出息了。”
只有一个人,没有出来见我们。
苏兰。
我问王婶,苏兰呢?
王婶叹了口气。
“她……她嫁人了。”
“嫁人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嗯,嫁给了你们厂里,一个修锅炉的。人老实,就是……家里穷。”
“我们去看-看她吧。”苏林说。
我们在苏兰的新家,见到了她。
那也是一间筒子楼,比她娘家还破。
屋里,光线昏暗,一股子酸味。
苏兰正在给一个看起来只有一两岁的孩子,喂饭。
她胖了,也黑了。
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头发随意地挽着。
完全没有了当年,“纺织厂一枝花”的模样。
看到我们,她愣住了。
手里的碗,差点掉在地上。
“姐……李卫……”
她的眼神,很复杂。
有惊讶,有尴尬,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怨恨。
“我们……来看看你。”苏林开口。
苏兰没有让我们进屋。
我们就站在门口,说了几句话。
聊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家常。
她的丈夫回来了。
一个很瘦小的男人,看到我们开来的车,眼神里充满了局促和自卑。
我们没待多久,就告辞了。
走的时候,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万块钱,塞给苏兰。
“这个,你拿着,给孩子买点东西。”
她没有接。
她只是看着我,冷冷地说:“不用了。我们虽然穷,但还活得下去。你的钱,我嫌脏。”
说完,她“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拿着那沓钱,站在那扇紧闭的门前,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我欠她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回去的路上,我和苏林,一路无话。
车里,放着邓丽君的歌。
“再见了,我的爱人,我将永远不会忘记你……”
我看着身边的苏林。
她的头发,已经长长了,又恢复了当年的乌黑亮丽。
她的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穿着时髦的呢子大衣。
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穿着蓝色工装的“泼辣户”了。
她成了,真正的“苏总”。
“后悔吗?”她突然问。
“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选择了我,而不是她。”
我摇摇头。
“不后悔。”
我看着前方的路,认真地说:“苏林,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她笑了。
把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也是。”
车窗外,雪花,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
我知道,属于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而那些,被我们抛在身后的过去,也终将,像这雪一样,被时间,慢慢掩盖。
只是,偶尔,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
1987年的那个雨天。
那个倚在门框上,眼神玩味,对我说“换我试试”的姑娘。
是她,用她的泼辣,她的勇敢,她的智慧,把我从一潭死水中,拉了出来。
也是她,陪着我,走过了那段,最黑暗,最绝望的岁月。
我这一生的功与过,罪与罚,都与她,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再也,无法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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