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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22 0
AI是人类的集体无意识，我们是AI眼前的一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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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9月22日 00:38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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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华裔艺术家钟愫君的四连屏影像《身体机器（经络）》（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提供/图）
“它好恐怖！我怕它咬我。”
“我觉得，它有点可怜……”
眼前的大型机器狗，身上拴着根链条，它不断挣扎、跌倒，趴下又爬起，直至筋疲力竭、倒地而“亡”，墙上留下许多惨烈撞痕。面对这激烈的演出，现场两个围观的孩子表达了不同的感受。
日本艺术家藤堂高行的作品《栓狗的动能》，此前刚获得2025年奥地利一项人工智能艺术大奖。今年盛夏，世界人工智能大会（WAIC）举办期间，这只机器狗现身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提视造境 Promptoscape：国际人工智能艺术文献展”开幕式，“人机共情”的临界点被突破……
“提视造境”策展人姚大钧强调：“我觉得这个表演特别重要，藤堂多年前就开始研究机器跟人的互动，我们看过大量机器人在科技、动作，包括力量上的展示，但在情感层面，藤堂是全球独树一帜的艺术家，他能够把人与机器之间的关系用一种共情的方法表达出来，非常难得。”
中国艺术家陈子健利用AI模拟了一台健身器材般的动态装置，为之取名《美丽身体》 （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提供/图）
藤堂高行创作的机器狗并没有嘴巴，全程被拴住，但依然让人感到心惊恐怖。“提视造境”联合策展人马楠认为，这正是艺术家悬在我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有些人觉得机器狗很可怜，这也是艺术家想引发众人思考的：AI有很多面向，软件、算法之外，一旦它成为实体，会不会有情感？人类能否跟AI的情感交互、共情？”
可怕又可怜的“机器狗”，虽已拥有杀伤力，但得被一条“道德链”拴住，正如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杰弗里·辛顿（Geoffrey Hinton）提出的形象比喻，“我们正创造比自己更聪明的AI，这就像在家里养头老虎当宠物，消除它不现实，你得把它训练好，确保它将来不会把你吃掉。”
从机器狗到金属花，从AI虚构记忆的老照片到AI谱写的交响曲……作为WAIC官方特别推荐的艺术展，“提视造境”汇集全球二十多位AI艺术家的31件/组作品，以人工情愫、记忆复写、幻觉机器、实验涌现、言辞地景五大板块分别探讨AI在情感模拟、历史记忆、认知方法、生成过程和语言结构等领域的艺术探索和实践，展览将持续至2025年11月30日。
“这个展览试图唤起关注的，不是AIGC（人工智能生成内容）作为产出机制的表面结果，而是AI如何生成创意、参与意义的建构。”姚大钧指出，“AI是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人类历史、文化、经验的总合。它的首轮冲击，并非像曾经预言的那样，将人类从重复性劳动中解放出来，反而直击人类最宝贵的内核，造成思辨、创意乃至精神活动的大幅度外包与代理。它撼动的是我们关于‘创造力’的定义，以及艺术史的发展。在这个充满不确定的时代，我们与AI的界面，正在从‘工具’变为‘共同创作的场域’。”
乌克兰艺术家伊琳娜·安格尔斯结合算法的现场舞蹈表演（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提供/图）
人机共创：将沉重的肉身交给机器？
“提视造境”的板块设置多元：“人工情愫”感性唯美，“幻觉机器”和“实验涌现”酷炫先锋，“记忆复写”和“言辞地景”严肃而引人深思。
《栓狗的动能》以激烈的现场表演触击人的神经，加拿大华裔艺术家钟愫君则以一组气韵生动的四连屏影像《身体机器（经络）》吸引了观者的目光。
钟愫君是《时代》杂志票选的影响全球100位AI艺术家之一，她长期关注数字艺术，如今已是人机协作领域的先驱人物。早年拥有编程经历的她，曾是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的研究员。自2014年接触机器人起，她就开始尝试用自己的画作训练AI。参考一些开源的机器臂设计，她制出一个系统来实现手势匹配，并实时模仿它们，使得机器人能够与她同台作画。《身体机器（经络）》也是她基于人机协作理念的创作成果。
来自中国香港的年轻艺术家温辰旻创作的影像装置《兰芳实现》（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提供/图）
钟愫君解释，她的创作灵感来自法国技术哲学家吉尔伯特·西蒙栋（Gilbert Simondon）提出的“机器作为隐喻”——机器是一种由想象、制造和幻象构成的创造物。她想通过《身体机器（经络）》启发观众：机器不只是工具，更是人体的延伸，是“我们的另一种形式”的显现。
“钟愫君是华裔，她对中国传统经络非常感兴趣，这件作品贯穿‘经络’概念，既指地球的经纬度，也指人体的气脉流动。”马楠解读道，“她用这组灵动飘渺的作品，创作出一种新物种的生长和呼吸，不仅关乎人体经络，也呼应地球变化，由此激发观者对于身体、机械与地球生物群落互动的思考。”
AI兴起的时代，如何运用我们的“身体”，是不少艺术家关注的议题。年轻的中国艺术家陈子健利用AI模拟了一台健身器材般的动态装置，为之取名《美丽身体》，整件作品由健身器具和身体影像两部分构成。
“这件装置以一个健身器材为原型，通过底下的电机驱动，让整个装置像人一样在进行健身。同时我把这个装置的动态影像喂给AI，让AI生成一个健身形象，但你发现，这个形象与大家对健康美的印象反差极大。”陈子健在展览现场介绍自己的作品，“健身现在成了一种社交手段，或说更大的社会压力，当你的朋友、同事、周围的人都在健身，你是不是被迫进行健身？我关注这个时代一些信息压力的问题。《美丽身体》想讨论人工智能时代下身体与装置的关系，我们平常健身，到底是健身器材在控制我们，还是我们在控制器材？”
日本艺术家藤堂高行的作品《栓狗的动能》（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提供/图）
钟愫君的影像呈现出静水流深的东方气韵，陈子健的动态装置冰冷戏谑，而乌克兰艺术家伊琳娜·安格尔斯（Irina Angles）结合算法的现场舞蹈表演则将视觉呈现推向挑战肉身的极致，她一系列人机共舞的作品，将AI生成的视频与现场舞蹈结合，由此模糊了编舞意图与机器预测动作之间的界限。
“虽然讨论的也是所谓人工生命的大议题，她的玩法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姚大钧点评伊琳娜的《“连结”系列》，“你仔细看，这些影像都是根据身体动作衍生出来的AI渲染的结果，所以不只是软件生成的内容，其实跟肉身结合在一起。一个不相干的画面怎样跟人体骨骼的动作绑在一起，这是非常前沿的实验。”
马楠又以伊琳娜的另一件作品《“休闲的手”系列》为例补充道，“有意思的是，大家早期玩AI时发现，我们生成一个人时，手指数不清楚，常有六个、四个手指头，我们把它当作AI的一个错误，伊琳娜就是利用AI的这个错误，让手指来跳舞，做出这件非常有趣的作品。”
AI可以无限扭曲，但人的身体动作受到各种限制，在这种人机相互启发之下，伊琳娜的舞蹈影像视觉上会产生一种奇异的美感，尤其是她的作品《“围墙花园”系列》，表现了个体对外界强加限制的挣扎，以及我们给自己施加的自我束缚。运用电脑生成影像和AI技术，她将真实的舞蹈转化成全新的视觉表达，结合AI语音演绎，呈现出人在生活中经历的自我怀疑和挫败时刻。伊琳娜坦言：“《围墙花园》不仅是我的新项目，更是我们自身的写照。”
左“提视造境”展览现场，来自中国香港的年轻艺术家温辰旻创作的影像装置《兰芳实现》（局部）（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李乃清/图）
虚构记忆，复刻历史……
一间黑黢黢的小房间里，四面墙上呈现了德国艺术家鲍里斯·埃尔德格森（Boris Eldagsen）的一组“老照片”，怀旧的偏黄色调、若隐若现的底片刮痕，记忆的温度触手可及……
然而，这些令人动容的影像全部都是虚构的，鲍里斯将这组作品命名为《虚假回忆》。2023年，凭借该系列的其中一张照片，鲍里斯获得了索尼世界摄影奖创意类别优胜奖，但他坦言照片由AI生成，因此拒绝接受奖项。这个轰动全球艺术圈的新闻也让鲍里斯瞬间成名，因为谁也没有识破“老照片”的真伪，人们被这“从未发生”的虚假记忆感动了。
鲍里斯使用1940年代的视觉语言，通过AI图像生成器，对图像重新编辑了20至40次，最终生成这些从未存在、也无人拍摄的“虚假回忆”，他将自己的作品定义成“提示摄影”（promptography）。
此次展览标题“提视造境”的英文“Promptoscape”也是由“prompt”（提示词）与“-scape”（景观）两个单词合成，指涉AI语境中由语言激活的多维生成空间，姚大钧阐释文字游戏背后的多重隐喻：“它并非静态‘图景’，而是语义驱动下不断演化的视觉生成机制，是一种嵌套于人机语义回路中的共感空间。Prompto在拉丁语中有‘迅疾、推进’之意，在此预示文化加速衍义的推动力；Scape派生出landscape和escape，前者承袭‘地景’的术语传统、由生成图像建构‘新自然’；后者的‘逃逸路径’是人们既有认知的临界出口。”
“提视造境”展览现场，观众走入沉浸式互动装置《自在温柔之河》（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李乃清/图）
AI的训练素材多由网上数据混合而成。当图像离开国家档案进入人工神经网络的反馈回路时会发生什么？基于这一大胆猜测，新加坡艺术家何锐安创作了多媒体影像装置《历史角色与智能基础》，他以档案影像进入AI系统为起点，追问AI生成逻辑的背后，历史记忆将走向何方。
“这个作品原本是我一个现场演讲表演，目前以视频装置的形象呈现。你会看到两个屏幕，一个屏幕是我收集的历史画面，另一个屏幕是AI根据我演讲的内容实时生成的新画面。AI能生成这么多栩栩如生的画面，其实学习了人类创造的各种‘历史形象’，虽然它采用历史，但它并不了解历史，因此很多时候生成的画面有点奇怪。”何锐安在现场阐释道，“这件作品一方面想要描述AI的历史，因为目前很多关于AI的概念、科技、思想最初都是在冷战环境中产生的。另一方面，这个作品也在思考AI与历史之间的关系，通过观察不同‘历史角色’探索‘智能’构成的基础。”
AI可以伪造“虚假记忆”，也能助力“历史复现”。“AI生成也许能帮助我们去重新遐想一段过往的历史。”来自中国香港的年轻艺术家温辰旻创作的影像装置《兰芳实现》，通过AI重构了南洋华裔文化的乌托邦。作品名中的“兰芳”，指的是17至18世纪生活在南洋婆罗洲岛上的华人创建的海外家园，他们意图在他乡创建一个理想中的故土“兰芳共和国”。
“那个年代没有摄影等视觉记录，温辰旻利用AI重现当时可能的景象。”姚大钧点评道，“AI不只是参与图像的未来，其实也可以逆向回看我们没有看到的可能的历史，这件作品就是个非常好的例子。”
“提视造境”展览现场，有个小房间专门陈列了德国艺术家鲍里斯·埃尔德格森的作品《虚假回忆》系列（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李乃清/图）
从过去到未来，一切正在生成中……
“提视造境”展览现场有个沉浸式空间，艺术家邵立昊将他创作的互动装置《自在温柔之河》安置于此：两个AI大语言模型被设定在“河”的两旁，它们通过摄像头观察进入的观众，围绕“什么是人，什么是AI”展开讨论。凭借实时图像捕捉系统，AI对观众远观、凝视或对望，如果说平时都是我们跟AI讨论问题，此时此地，AI们正在讨论、评判我们。
“这个空间在AI环境里就是流经的一条河，对AI来讲，我们人类只是AI世界里一段视觉或信息资料，人与AI的时代已不可逆转，我们现在所认为的跟AI合作共生、竞争对抗，其实只是我们单方面认为的一个关系，未来的关系到底会怎样发展？我希望大家踏入这条‘河流’时能驻足思考一下。”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李乃清
责编 周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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