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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年进厂,带我的是个女师傅,那晚她拉我进仓库:教你点别的

十大品牌 2025年10月18日 15:39 2 cc

1997年,我十九岁。

97年进厂,带我的是个女师傅,那晚她拉我进仓库:教你点别的

揣着中专毕业证,我从乡下颠簸了三百多公里,一头扎进了城南的红星机械厂。

那年夏天热得邪乎,柏油马路在太阳底下直冒烟,空气里全是躁动不安的荷尔蒙和工业废气的混合味道。

我,周启,正式成了一名光荣的工人阶级。

尽管只是个学徒。

带我的师傅,叫林慧。

厂里的人都喊她林师傅,或者胆子大点的,喊她“林妹妹”。

当然,是背地里。

当着面,没人敢这么叫。

她不是林黛玉那种弱不禁风的姑娘,她是车间里的一把刀,锋利,而且淬了火。

我第一天见她,她正站在一台巨大的车床前,戴着护目镜,满是油污的蓝色工装套在她身上,居然不显得臃肿。

她头发用一根筷子随意挽着,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额角,眼神比车床上飞旋的铁屑还要亮。

车间主任指着我说:“林师傅,给你分个徒弟,小周,机灵点。”

林慧关了机器,那震耳欲聋的轰鸣瞬间消失,世界安静得让人心慌。

她摘下护目镜,露出一张素净的脸。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眼角有细纹,但眼睛黑白分明,像两口深井。

她上下打量我,像在检查一个刚出炉的零件,看看有没有毛刺和瑕疵。

“手伸出来。”她声音不高,但很有穿透力。

我紧张地伸出手。

她捏了捏我的手指,又翻过来看我的手掌。

“还行,不是娇生惯养的手。以后跟着我,少说话,多看,多学。”

说完,她扔给我一套工装和一副手套,转身又开动了机器。

轰鸣声再次淹没了一切。

这就是我们师徒的第一次对话。

我的学徒生涯,是从扫地和擦机器开始的。

林慧对卫生的要求,比对零件精度的要求还要苛刻。

车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缝隙,都不能有半点油污和铁屑。

她说:“机器是吃饭的家伙,你不伺候好它,它就让你吃不上饭。”

我每天累得像条狗,回到八个人一间的宿舍,倒头就睡。

梦里全是机器的轰鸣和林慧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

跟我一批进厂的学徒,有的分给了年纪大的老师傅,日子过得比我舒坦多了。

他们可以早早地就上机操作,师傅们笑呵呵地在旁边指点,时不时还发根烟。

而我,连摸一下车床的开关都要被林慧瞪一眼。

“看会了吗?”

“……差不多了。”

“差不多,就是差得远。滚一边看去。”

她骂起人来,像用锉刀锉你的心,又快又狠,锉得你脸上挂不住,心里也火辣辣的。

跟我同宿舍的王帅,就总拿这事儿笑话我。

“小周,你那师傅是不是更年期啊?怎么跟个灭绝师太似的?”

王帅的师傅是个快退休的老张头,一天到晚笑眯眯的,对谁都和气。

王帅进厂一个月,已经能独立车个简单的螺丝了。

而我,还在跟铁屑和油污作斗re。

我心里不是没怨气。

我觉得林慧是故意刁难我,一个女人,在满是男人的车间里当师傅,总得拿出点威风来。

我就是她立威的那个倒霉蛋。

有一次,我擦完机器,多嘴问了一句:“师傅,我什么时候能上机?”

她正拿着卡尺量一个零件,头也不抬地说:“等你什么时候能把这台机器的每一个零件都拆了再原封不动地装回去,再来问我。”

我当时就懵了。

这台老式车床,光零件就有上千个,我一个刚摸到门道的学徒,拆了还能装回去?

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怎么,不乐意?”她抬眼看我,目光像探照灯。

“没……没有。”我赶紧低下头。

“那就去找本说明书来看,别在我跟前晃悠。”

那天晚上,我没去食堂吃饭,一个人跑到厂区的旧书店,花了我半个月的津贴,买了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C620车床构造与维修》。

王帅看见了,笑得直不起腰。

“周启,你疯了吧?学技术是靠手上练,你看那玩意儿有啥用?纸上谈兵。”

我没理他,抱着那本“砖头”啃了起来。

我不信邪。

我更不信,我一个大男人,会被一个女人给看扁了。

日子就在和零件图的搏斗中一天天过去。

车间的老师傅们都觉得林慧在胡闹,哪有这么带徒弟的。

“林师傅,你也太狠了点,这孩子挺老实的,让他上上手机器,找找感觉嘛。”

“是啊,别把人给吓跑了。”

林慧从不解释,只是冷冷地回一句:“我带徒弟,有我自己的规矩。”

渐渐地,我也习惯了。

每天除了打杂,就是抱着那本破书研究。

车床的每一个齿轮,每一个轴承,它们的尺寸,它们的运动轨迹,我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有时候,我会趁林慧不在,偷偷用手去触摸那些冰冷的钢铁零件,感受它们的形状和质感。

我发现,我好像开始懂它们了。

两个月后的一个下午,车间里最老的一台车床突然停了。

这台机器是厂里的“老祖宗”,年纪比林慧都大,专门用来加工一些高精度的特殊零件。

厂里的维修工捣鼓了半天,满头大汗,也没找出毛病。

“不行了,估计是里面的传动齿轮组出了问题,得大修。”维修工擦着汗说。

车间主任急得团团转,因为这台机器停一天,厂里就得损失好几千。

“大修要多久?”

“最快也得三五天,还得从别的厂调零件。”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林慧走了过去。

她围着那台“老祖宗”转了一圈,侧耳听了听,又用手摸了摸机身。

“不是齿轮组的问题。”她断言道,“是锁紧螺母松了,导致离合器打滑。”

维修工一脸不信:“不可能,我刚才检查过,螺母是紧的。”

林慧没说话,直接拿起扳手,在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摸索着拧了几下。

然后,她对我说:“小周,去把总闸合上。”

我愣了一下,赶紧跑过去照做。

她按下开关,那台“老祖宗”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然后,奇迹般地,缓缓转动了起来。

整个车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林慧。

连车间主任都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上。

林慧却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拍了拍手上的灰,对那个维修工说:“有空多看看说明书,别总凭经验办事。经验有时候会骗人。”

说完,她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是我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从那天起,再也没人敢在背后议论林慧的带徒方式了。

看我的眼神,也从同情变成了……嫉妒。

王帅尤其如此。

他酸溜溜地说:“你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蒙对了一次而已。”

我知道,不是蒙的。

林慧刚才拧的那个锁紧螺母,在说明书的第358页,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我见过它的结构图。

所以我知道,她不是神仙,她只是把别人用来抽烟喝酒聊天的时间,都用在了这些冰冷的铁疙瘩上。

那天之后,林慧终于松了口。

“明天开始,上机。”

我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我第一次站在了那台属于我的车床前。

林慧站在我身后,像个严厉的考官。

“车一个最简单的圆柱体,尺寸,自己定。”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着书上的每一个步骤和她平时的操作。

开机,挂挡,对刀……

铁屑飞溅,发出悦耳的嘶鸣。

我感觉自己不是在操作一台机器,而是在指挥一支乐队。

十几分钟后,一个光滑的圆柱体在我手中成型。

我紧张地把它递给林慧。

她没用卡尺,只是把它放在手心里掂了掂,又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遍。

“还行。”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就是表面粗糙了点,刀走得不够稳。再练。”

虽然还是批评,但我听得出来,她的语气里,没有了之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我的学徒生涯,终于进入了正轨。

林慧教东西,从来不讲废话。

她只做一遍,剩下的,全靠我自己领悟。

“用脑子,别用蛮力。”

“手要稳,心要静。”

“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要跟它做朋友,听懂它说的话。”

这些话,她翻来覆去地说。

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她教给我的所有东西。

我的技术,突飞猛进。

半年后,厂里举行技术比武,我拿了青年组的第二名。

第一名,是王帅。

他的零件,表面光洁度比我的好,尺寸也更精准。

但我总觉得,他的东西,缺了点什么。

就像一个画得很像的画,却没有灵魂。

发奖金那天,王帅请客,在厂门口的小饭馆里喝得酩酊大醉。

他搂着我的脖子,大着舌头说:“周启……你知道吗?我……我能拿第一,是有诀窍的。”

“什么诀窍?”

“就是……就是刀具。我托人从外面搞了批进口刀具,比厂里发的好用多了……还有,那个冷却液,我也自己调过配方……”

我听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算作弊吗?好像也不算。

厂里没规定不让用自己的工具。

但我就是觉得不舒服。

我觉得,一个真正的匠人,不应该把希望寄托在工具上。

就像一个真正的剑客,手里是木剑还是铁剑,都一样能伤人。

我把这事儿跟林慧说了。

她听完,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旁门左道,走不远。”

那段时间,厂里的效益开始走下坡路。

国企改革的风,终于还是吹到了我们这个偏远的南方小城。

人心惶惶。

大家都在传,厂里要裁员,要下岗。

以前铁饭碗的优越感,一夜之间荡然无存。

车间里的气氛也变了。

以前大家凑在一起,聊的是技术,是家长里短。

现在,聊的是谁有门路,谁能保住饭碗。

王帅成了车间里的红人。

他嘴甜,会来事,跟车间主任和分厂领导都走得很近。

他不再满足于当一个工人,他想当干部。

他开始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对我指手画脚。

“小周,你这个活儿干得太慢了,要讲效率,懂吗?”

“小周,你看你,机床又搞这么脏,主任看见了要批评的。”

我懒得理他。

我还是按照林慧教我的,一步一个脚印,把手里的每一个零件,都当成一件艺术品来做。

我总觉得,把活儿干好,比什么都强。

但现实,很快就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厂里接了一个大单,给一家外资企业代工一批高精度的轴承。

这个单子,直接关系到厂里几百号人的饭碗。

厂领导非常重视,成立了技术攻关小组,林慧是组长。

我也被选进了小组。

王帅自然也在。

那批轴承的精度要求,达到了“丝”级,也就是百分之一毫米。

这对我们厂里这些老旧的设备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大家加班加点,废寝忘食,试了各种方法,报废的零件堆成了小山,但始终达不到要求。

所有人都心急如焚。

只有王帅,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他每天还是乐呵呵的,到处跟人聊天,时不时还跑到领导办公室去汇报“思想”。

一天晚上,又是加班到深夜。

林慧盯着一个报废的零件,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唇也干得起了皮。

我看着她疲惫的样子,有些心疼。

“师傅,要不……休息一下吧?”

她摇摇头,沙哑着嗓子说:“不行,交货日期快到了,再做不出来,厂子就完了。”

就在这时,王帅拿着一个零件,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林师傅!林师傅!我做出来了!合格了!”

所有人都围了过去。

经过检测,王帅做的那个轴承,各项数据,完美达标。

整个车间都沸腾了。

车间主任激动得拍着王帅的肩膀,一个劲儿地说:“好小子!好样的!你救了全厂啊!”

厂领导也连夜赶来,当场宣布,给王帅记大功一次,奖金一千块,并且破格提拔为车间副主任。

王帅在一片赞扬和羡慕的目光中,得意洋洋,仿佛成了拯救世界的英雄。

只有林慧,拿着那个完美的轴承,在灯光下反复地看,眉头却越皱越紧。

我凑过去,小声问:“师傅,怎么了?”

她没说话,只是把那个轴承递给我。

我接过来,学着她的样子,用手指轻轻摩挲。

一开始,我没感觉出什么异样。

但当我摸到轴承内壁的一个小凹槽时,我的指尖,传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该有的粘滞感。

我心里咯噔一下。

“师傅,这……”

林慧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别出声。

那晚的庆功宴,王帅是绝对的主角。

他端着酒杯,满面红光,跟这个碰杯,跟那个称兄道弟,好不威风。

我和林慧坐在一个角落里,谁也没说话。

我心里堵得慌。

我知道那个轴承有问题,但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我也知道,就算我说出来,也没人会信。

在大家眼里,我就是个嫉妒王帅的失败者。

宴席散了,已经快半夜了。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勾肩搭背,唱着跑调的歌,消失在厂区的夜色里。

我扶着喝了点酒的林慧,慢慢地往宿舍走。

她的脚步有点虚浮,身上有淡淡的酒气,混合着她特有的那种机油和皂角的味道。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小周,”她忽然开口,“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公平?”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觉得踏踏实实干活的人,比不过投机取巧的?”

我点了点头。

她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苍凉。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处处都公平的。”

走到仓库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个存放废旧零件和杂物的仓库,平时很少有人来,一把大锁挂在门上,锈迹斑斑。

“有钥匙吗?”她问。

“……有。”我是小组的,负责保管仓库钥匙。

“开门。”

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还是依言打开了那把沉重的大锁。

一股尘封已久的霉味和铁锈味扑面而来。

她拉着我的手腕,走了进去。

“把门带上。”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仓库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我能听见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声。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封闭的,无人的仓库。

在1997年那个保守的年代,这意味着什么,我比谁都清楚。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师傅她……她想干什么?

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怕什么?”黑暗中,传来她平静的声音,“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幸好在黑暗里,她看不见。

她松开我的手,摸索着拉了一下墙上的电灯开关。

一盏昏黄的白炽灯亮了起来,把整个仓库照得影影绰绰。

仓库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废旧零件,像一个钢铁的坟场。

林慧走到一个货架前,从最里面,吃力地拖出一个沉重的铁箱子。

“过来,搭把手。”

我赶紧过去,和她一起把箱子抬到地上。

箱子打开,里面不是我想象中的什么秘密武器,而是一堆报废的轴承。

每一个上面,都用红色的油漆,写着报废的原因。

“尺寸超差。”

“圆度不够。”

“表面有划痕。”

林慧随手拿起一个,递给我。

“你看看这个。”

我接过来,发现这个轴承,和王帅那个“完美”的轴承,是同一批次的。

“这也是你做的?”

“嗯,前天做的,废品。”她说,“你再看看王帅那个。”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给王帅带来荣誉的轴承。

我把两个轴承放在一起,在灯光下仔细对比。

外表看起来,一模一样。

“用手摸。”林慧提醒我。

我闭上眼睛,用指尖最敏感的部位,再一次,仔细地感受着两个轴承的内壁。

这一次,我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王帅的那个轴承,内壁的凹槽里,似乎涂了一层什么东西。

那层东西,非常薄,几乎感觉不到,但它填平了原本因为刀具磨损而造成的一些细微的瑕疵,使得整个内壁,摸上去异常光滑。

“这是……”我惊愕地抬起头。

“一种工业胶水,混了铁粉。”林慧的声音冷得像冰,“干了以后,比钢铁还硬,用仪器都检测不出来。但是,只要机器一高速运转,温度升高,这层胶,就会融化。到时候,整个轴承都会卡死。”

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要是装到机器上,会出大事故的!”

“没错。”林慧看着我,目光锐利,“到时候,坏的不是一台机器,是我们整个红星厂的招牌。我们厂,就真的完了。”

我拿着那个小小的轴承,手却在不停地发抖。

我怎么也想不到,王帅为了个人的荣誉,竟然敢做出这种事。

这已经不是投机取巧了,这是犯罪!

“师傅,我们得去告诉厂长!”我激动地说。

“告诉厂长?”林慧摇了摇头,“怎么说?你有证据吗?这点胶水,用肉眼根本看不出来,等送到质检部门,黄花菜都凉了。而且,现在王帅是厂里的功臣,谁会信我们的话?”

我一下子泄了气。

是啊,谁会信呢?

他们只会觉得,我们是嫉妒,是诬告。

“那……那怎么办?就这么看着他把这些‘炸弹’交出去?”

林慧沉默了。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憔悴,也格外坚毅。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开口。

“小周,我今天叫你来,不是让你去告状的。”

“那……”

“我是想教你点别的东西。”

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技术,学得再好,也只是个‘匠’。但做人,得有根骨头,那才能叫‘师’。”

“这根骨头,就是你的底线。”

“你可以穷,可以没地位,但你不能没有这根骨头。你手里做出去的每一个零件,都代表着你的脸,你的良心。”

“王帅,他今天为了当副主任,可以拿全厂人的饭碗开玩笑。明天,他为了当厂长,就能把整个厂给卖了。这种人,路走不宽,也走不远。”

“我带你,教你技术,是让你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但今晚教你的这些,是让你不管走到哪里,都能站得直,睡得着觉。”

那一刻,仓库里很静。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明明那么瘦弱,但在我眼里,却比仓库里任何一块钢铁都要坚硬。

我忽然明白了,她之前为什么对我那么严苛。

她要教我的,从来就不仅仅是怎么开车床。

她要锻造的,是我这个人。

“师傅……”我的喉咙有些发干,“我明白了。”

她欣慰地点了点头,把那个有问题的轴承,重新放回了口袋。

“走吧,天快亮了。”

那一晚,我彻底失眠了。

林慧的话,像刻刀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上班。

王帅已经搬进了副主任的独立办公室,穿着崭新的白衬衫,在车间里背着手走来走去,派头十足。

他看到我,还特意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周啊,好好干,以后有什么技术上的问题,随时可以来问我。”

我看着他那张虚伪的笑脸,强忍着才没有一拳打过去。

我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到了我的车床前。

接下来几天,厂里开始大批量生产那批轴承。

王帅作为技术总监,负责质量把关。

整个车间,都在加班加点,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大家都以为,厂子得救了。

只有我和林慧,心里像压着一块大石头。

我们试过旁敲侧击地提醒车间主任,但主任正忙着巴结新上任的王副主任,根本听不进去。

“林师傅,你就是太较真了。小王的技术,现在是我们厂的标杆,你得相信年轻人嘛。”

林慧不再说什么。

但她没有放弃。

每天下班后,她都把自己关在车间里,一个人,守着那台“老祖宗”,一遍又一遍地试验。

她在尝试用我们现有的设备,做出真正合格的轴承。

那是一种近乎自虐的坚持。

我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心里又敬佩,又难过。

我把我的津贴都拿出来,给她买饭,买牛奶。

她也不拒绝,只是在吃饭的时候,会分一半给我。

那段日子,我们俩,像是在打一场不为人知的战争。

敌人,是时间,是技术的壁垒,也是人心的浮躁和贪婪。

终于,在交货日期的前一天晚上,她成功了。

她用一种我完全看不懂的“偏心切削法”,硬是把零件的精度,控制在了那千分之一毫米之内。

当最后一个数据,在检测仪器上显示“合格”时,她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靠在了冰冷的车床上。

脸上,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那笑容,干净,纯粹,像雨后的天空。

“小周,我们赢了。”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第二天一早,林慧拿着她做出的合格样品和那份详细的工艺报告,直接走进了厂长办公室。

一个小时后,厂里拉响了紧急集合的铃声。

全厂大会。

厂长在台上,脸色铁青,宣布了对王帅的处理决定。

撤销一切职务,开除厂籍,并移交公安机关。

因为他那种造假行为,已经构成了生产伪劣产品罪。

原来,厂长在拿到林慧的报告后,半信半疑,连夜撬开了一箱已经打包好的成品。

他用高温喷枪对着其中一个轴承加热。

结果,和我师傅说的一样,一层黑色的胶状物,从轴承内壁融化流了出来。

证据确凿。

王帅被带走的时候,脸色惨白,像一条被抽了筋的狗。

他路过我身边时,怨毒地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他以为是我和师傅告的密。

我没有躲闪,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

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批有问题的轴承,全部被销毁。

厂里紧急动员,按照林慧提供的新工艺,重新生产。

虽然耽误了交货日期,赔付了一大笔违约金,但因为我们诚实地承认了错误,并且提供了质量过硬的产品,那家外资企业,最终还是和我们签订了长期的合作协议。

红星厂,保住了。

林慧,成了全厂的英雄。

但她还和以前一样,每天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安静地站在她的车床前。

仿佛那些荣誉和赞美,都和她无关。

只是,车间里的人,看她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混杂着敬畏和尊重的眼神。

再也没人敢在背后叫她“林妹妹”或者“灭绝师太”。

大家都恭恭敬敬地喊她一声,“林师傅”。

那年年底,我出师了。

按照厂里的规矩,出师的徒弟,要给师傅办一场谢师宴。

我用我攒了很久的工资,在城里最好的馆子,订了一桌。

那天,林慧破天荒地穿了一件红色的呢子大衣,还化了淡妆。

我才发现,她其实很美。

只是一直以来,她的美丽,都被那身工装和满身的油污给掩盖了。

席上,我给她敬酒。

“师傅,谢谢您。”

我一口气干了杯里的白酒,辣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敬你,不仅是谢你教我技术,更是谢你……教我做人。”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笑意,也有一些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傻小子。”她也喝了一口酒,脸颊泛起了红晕,“路,是自己走的。我只是给你指了个方向。”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我才知道,她的丈夫,以前也是厂里的技术员,就是因为一次设备事故去世的。

而那次事故的原因,就是一个小小的零件,质量不过关。

“从那天起,我就发誓,从我手里出去的东西,绝不能有一点瑕疵。”她看着窗外的夜色,轻声说,“这是我对他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交代。”

我终于明白了,她那近乎偏执的坚持,到底从何而来。

那顿饭,我们吃到了很晚。

后来,国企改革的浪潮,越来越汹涌。

我们厂,最终还是没能撑下去,被一家私企收购了。

大批的工人下岗,各奔东西。

林慧因为技术过硬,被新老板高薪留了下来,当了技术总监。

而我,选择了离开。

我想出去闯一闯,看看外面的世界。

走的那天,林慧来送我。

还是在那个我们初次见面的车间门口。

她递给我一个布包,里面,是她亲手给我做的一套工具,每一件,都打磨得像镜子一样光亮。

“到了外面,不容易。别忘了,你是个手艺人。”她说。

“师傅,您多保重。”我看着她,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去吧。”她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车间,没有回头。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轰鸣的机器声中,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

我也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了一个满脸沧桑的中年人。

这些年,我走过很多地方,进过很多工厂,带过很多徒弟。

我开过自己的小作坊,也给世界五百强做过技术顾问。

我见过各种各样的人,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事。

有起有落,有苦有甜。

但我始终记着那年夏天,在那个闷热的仓库里,林慧对我说过的话。

“做人,得有根骨头。”

这根骨头,支撑着我,走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岁月。

它让我,始终没有迷失方向。

前年,我回了一趟老家。

红星厂的旧址,已经变成了一个高档的住宅小区。

我四处打听,才找到了林慧的住处。

她退休了,住在一个安静的老式家属院里。

我去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侍弄花草。

她的头发已经花白,背也有些驼了,但那双眼睛,还是和二十多年前一样,清澈,明亮。

她看到我,愣了很久,才认出来。

“小周?”

“师傅,是我。”

我们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聊了一下午。

聊这些年的变化,聊那些逝去的青春,聊那些已经模糊了的工厂往事。

她的生活很平静,每天就是养养花,散散步,偶尔和老街坊打打麻将。

我问她:“师傅,您后悔吗?一辈子,就守着那些铁疙瘩。”

她笑了,摇了摇头。

“有什么好后悔的?”

她指着院子里那些开得正艳的花,说:“人这一辈子,能认认真真地做好一件事,对得起自己的手,对得起自己的心,就行了。”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她的白发上,像镀上了一层光。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英雄。

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也没有波澜壮阔的传奇。

她只是像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在自己的岗位上,坚守了一辈子。

守住了技术,也守住了,一个手艺人最后的尊严和体面。

离开的时候,她把我送到巷子口。

“小周,有空,常回来看看。”

“会的,师傅。”

我转过身,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我怕,我这个快五十岁的男人,会像二十多年前那个十九岁的少年一样,哭出来。

我一直觉得,我这辈子,运气很好。

因为在1997年那个闷热的夏天,我进了一家工厂,遇到了一位女师傅。

她教会了我安身立命的技术。

更在那个改变了我一生的夜晚,在那个堆满废铜烂铁的仓库里,教会了我,什么叫“匠心”,什么叫“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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