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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生去文身,“害怕被发现,希望被发现”

热点资讯 2025年09月17日 16:35 2 admin
初中生去文身,“害怕被发现,希望被发现”


14岁的一个周末,林青和几个初中同学结伴,第一次走进了文身店。


文身很痛。文身师要先扎出图案的轮廓,这就像是有一根烧烫的针,穿透林青的皮肤使劲往下按。文完了轮廓,接着要铺图案里的颜色,林青感觉到,自己的肉在反复地被针挑起、放下,挑起、又放下。


疼痛持续了半个小时,林青一直咬牙忍着。“当时几个朋友都在,感觉这样(忍着),自己就在他们那边属于比较帅,比较胆子大一点。”


初中生去文身,“害怕被发现,希望被发现”

文身过程中,文身师扎出图案的轮廓后,还需要铺图案里的颜色/图源:Unsplash


和林青一样在青少年时期文身的人并不少。2025年8月,苏州一名15岁的少年因为文身引发了纠纷,发现文身后,他的父母将文身店告上了法庭。而在5月,湖南省高院通报的一起案例也显示,因为给一名14岁的女孩文身,文身店被判需要赔偿3.8万元。


青少年为何走进文身店?有人因为受到旁人的影响文身,不少人和林青一样,认为文身意味着“帅气”和“大胆”,也有人把文身的疼痛,视作一种排解压力的出口。


旁人眼中青少年的“叛逆”,实则有着更为深层的缘由。文身的抉择,是家庭、同伴与文化共同作用下的结果。透过他们的经历,在“叛逆”的表面背后,是青少年成长的困境与起伏。



“酷”

林青的文身,起于一次冲动。


她没有事先计划。去了文身店,才临时在网上给自己找文身图案。刷到一个黑色的“朱雀”,她不知道是什么含义,只觉得“很帅、很酷”,然后决定把这只朱雀文在自己脖子后侧。


文身师没有多问他们的年龄。选定图案,文身师拿着棉签在林青身上抹了两下,当做消毒,然后把朱雀图案印了上去,文身就开始了。直到文身结束,林青看到自己身上的图案,才发现它有点“歪歪扭扭”,不太好看。


她意识到,这个文身说不定就要跟自己一辈子了。周围的同学都夸文身师文得很好,林青心里不太舒服,但不敢表现出来。


初中生去文身,“害怕被发现,希望被发现”

在网上刷到的文身图片,还有青少年“帮派”的帖子,逐渐让更多人有了文身的念头/图源:Pexel


在林青原本的想象中,文身很“帅气”。当时班里的很多同学都说,文身就是“长大的标志”。他们先是买文身贴贴在身上,后来又说“贴的没意思,还不如文一个”。同学们在网上刷到的文身图片,还有青少年“帮派”的帖子,逐渐让更多人有了文身的念头。


林青也是其中之一。小学时曾被同学欺负的林青,期待自己文了身,也能变成帮派电影里那样,“坐在那里,没人敢招惹,(别人会)躲着我点,对我客客气气的那种”。


另一位受访者也因为周围人的影响,在16岁时文身。高中时他开始接触嘻哈音乐,认识了一些音乐圈的朋友,其中不少人都有文身,他也因此对文身产生了好奇。文身之于他,“就像我们去外面吃顿饭(一样),很自然而然地就做了,没考虑太多东西”。


群体的影响和文化的塑造之下,文身成为“帅气”“酷”乃至“成熟”的象征。而在另一些青少年眼中,它是一个发泄压力的出口,更是一种自我的表达。


初中生去文身,“害怕被发现,希望被发现”

群体的影响和文化的塑造之下,文身成为“帅气”“酷”乃至“成熟”的象征/《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剧照


颜夕在18岁时文身,而文身的念头,从她的学业与生活压力之中更早地萌生出来。


初中毕业,她考入了北京一所重点高中的实验班。学业压力变大,她过去原本就有的强迫症症状,从高一开始变得更加严重,直到她无法学习,在高一下学期选择了休学。


休学前,她已经不能正常阅读。过去,颜夕隐约意识到自己有点强迫症,每次要在桌上吃东西,她必须把桌子上的东西整理好,把桌面、桌腿、椅子,甚至自己的脸和眼镜全部擦干净。写作业的时候,只要有一个字写得不整齐,她就会撕掉那一整页重新写。到了高中,她的强迫症状让她反复地重新读题,因为“总觉得肯定有遗漏”。


“这样我可能一道题还没读完,别人都做完了。”而焦虑的心情又加重了她的强迫行为。那时候,一道题的题干但凡有三四行以上,她就读不了。外界压力、身体健康状况等多重因素影响下,颜夕频繁想到死亡,乃至计划自杀。


初中生去文身,“害怕被发现,希望被发现”

颜夕的文身/受访者供图


休学一年后返校,颜夕的心理状况有所缓解,但学业压力仍然存在。她没法逼自己和其他同学一样,为了给自己的压力找个出口,她有时会翘课出去玩,或是在宿舍里和朋友调酒喝。


文身也成为另一种出口。这主要是因为它带来的身体感受——疼痛。在颜夕看来,它是尖锐的,但也是可以承受的、安全的,因此她可以“放心去感受”,“疼完了脑子一般会清静很多”。


颜夕特地等了半年多,成年后才去文了身。直到现在,她已经分三次做过6个文身了,每个文身都有自己独特的意涵。她文了自己喜欢的乐队海报里的图案,那是一个人骑着神鸟飞翔的图案,有种追求自由和超越的寓意。另一个文身是国际歌的乐谱,这象征着一种跨越语言限制的交流与包容。


初中生去文身,“害怕被发现,希望被发现”

颜夕的其中一个文身是国际歌的乐谱/受访者供图


这是印在皮肤上的,鲜明的自我表达。在颜夕看来,这也是为什么文身会是一件很“酷”的事,因为她知道文身几乎是不可逆的,“选择文身,意味着要永远忠于自己选择的那个图案,还有它象征的精神”。


无论出于怎样的理由,文身都承载着青少年对“酷”的想象和定义。图案所记录下的,是他们对自我、同伴与生活的感受与思考。



家的缺位

文身之于青少年个人,有着各自独特的意涵。而在更大范围的社会层面,未成年人文身已经成为一种需要被治理的问题。


未成年人文身并非一开始就受到严格的管理。早期,国家并未出台相关规范性文件明确禁止未成年人文身,相关规定大多只存在于地方性规定或地方司法机关的判决实践里。直到2022年6月,国务院出台了《未成年人文身治理工作办法》,第一次从国家层面提出对未成年人文身进行全方位治理。


即使如此,未成年人文身的情况仍然屡见不鲜。


在洗文身店里,未成年人也是常客。阳平在安徽和江苏各经营了一家洗文身店,开业至今已有三四年,他遇到的未成年客人大约占了40%。另一位文身师刘宇在一线城市开店近4年,已经给大约100个未成年人洗过文身,而即使他写明不给未成年人文身,每个月仍然有三四个未成年人找到他。


初中生去文身,“害怕被发现,希望被发现”

未成年人文身的情况仍然屡见不鲜/图源:视觉中国


找到刘宇的未成年人当中,年龄最小的才刚上四年级,他瞒着家里人,自己用针在虎口旁边扎了文身。


在这些文身背后,文身师们也看到未成年人与家庭之间的裂隙。


刘宇可以免费给未成年人洗文身,前提是他们的家长要一起来。有的孩子听到这点就打了退堂鼓,他们都是偷偷摸摸自己文的身,害怕跟父母沟通。


曾有一个妈妈带着14岁的女儿找到阳平。阳平记得,女孩文了一个“花腿”,整个小腿上都是文身的线条。她看上去并不想洗文身,和妈妈在店里吵了十来分钟,最终才被说服。


女孩的叛逆由来已久。阳平从女孩母亲那里了解到,女孩父母离异,母亲长期在外打工,女孩不仅文身,也染头发、打架斗殴。“(女孩妈妈)第一次跟我联系的时候,那个孩子还在少管所里,所以等孩子一出来,她就直接领到我这来洗文身。”那个文身一共需要洗四到五次,但女孩只被妈妈带着洗了一次,后来妈妈又去了外地打工,女孩也不来了。


这样的家庭并非个例。来到阳平店里洗文身的未成年人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的父母大多忙于工作,很多人长期不在孩子身边。


初中生去文身,“害怕被发现,希望被发现”

《假面女郎》剧照


论文《未成年人文身治理:必要性、不足与优化》中,便提到家庭的重要作用:文身与吸烟、喝酒等行为具有相似性,都是未成年人寻求自我认同的体现,而如果未成年人未能在家庭内部获得足够的关怀,便可能通过这些方式,向家庭以外寻求认同。


家长的缺位,让互联网上鱼龙混杂的信息,和未成年人的一时冲动有了可乘之机。


“没有人管”,也是林青和其他同学文身的原因之一。她的父亲离婚后再婚,此后一直和妻子住在一起,林青和哥哥则被交给奶奶照顾。平日里,父亲从不会联系他们,只有每个月月底,父亲才会到奶奶家来和他们见一次面。每次见面,父亲也只是把这个月的生活费交给奶奶,简单和他们聊两句就走了。


有时候,父亲会带哥哥出门买点吃的,或者买几件新衣服。但林青得不到,她常常只能穿哥哥或其他亲戚的旧衣服。


初中生去文身,“害怕被发现,希望被发现”

“没有人管”,也是一些青少年文身的原因之一/图源:Unsplash


奶奶也很少关注林青。上小学的时候,林青没有练习本了,想找奶奶借5毛钱,奶奶不肯。林青哭了很久,不得不给父亲打电话,让他答应月底把这5毛钱还给奶奶,奶奶才愿意借钱。可在此之前,哥哥找奶奶要20块钱买教材,奶奶直接就答应了。


上初中时,一个男同学因为文身被家长打了一顿。林青“口嗨”说:“我文了身家里人也不会管我的。”后来大家约好一起去文身。文完了,林青开始害怕被家人发现,但她又希望被家人发现,“我就希望引起他(父亲)注意,他骂我也行,怎么着也行,反正稍微和我说会话聊会天什么的”。


文身之后,再过两周就到了月底。父亲来的时候,林青故意在他面前整理东西,背过身、蹲下来,然后把头埋得很低,确保父亲正好能看到脖子后面的文身。她感觉父亲好像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但最后他什么都没说,把钱一给就走了。


“当时就感觉自己彻底没人管了,反正家里没人在意我。”林青彻底对家人失望了。



成长

最终,文身成为了青春期的一个印记。它记录下成长,也持续不断地给青少年带去影响。


颜夕的第一个文身是一串数字——她的遗体捐献编码。


在高中休学前的一段时间,颜夕已经考虑过自杀。她幻想过很多次自己的死,后来一次偶然,她了解到了遗体捐赠,忽然觉得这种死法就是最好的,“我会死掉,然后被带走做研究,这就相当于给自己一个答案了”。


于是,在刚刚成年的那个凌晨,她就去网站上登记了遗体捐献。而为了纪念自己当时的想法,她在考虑再三后,把遗体捐献的编码文到了身上。


“希望能用它来一直提醒自己,(应该)珍惜生命,敬畏生命,尽可能多地去帮助别人。”纪念之外,这个文身标志着一种成长。


初中生去文身,“害怕被发现,希望被发现”

这串数字是颜夕的第一个文身——她的遗体捐献编码


并非所有人都对文身有过深思熟虑。一时冲动的文身,可能给青少年的未来带去阻碍和后悔。


干洗文身这行,阳平遇到过很多对文身后悔的人。不少人未成年就文了身,“他们(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文的是什么”。成年后,文身带来的异样眼光,让他们在工作、恋爱中受挫,他们又回到洗文身店,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把年少的冲动清洗掉。


王彬对文身的反思发生大学。他第一次文身时只有16岁,那时他想过,自己未来应该也考不上公务员,也不会入伍当兵,文身不会有影响。但真正等到大学毕业,他重新开始审视考公这条路,才意识到自己过早地把这条道堵上了。


他也曾在一家国企实习。实习期间,王彬的领导时不时会提起他的文身。他的话让王彬明白,虽然自己可以留在这家公司工作,但几乎不可能晋升。


后来王彬发了一个帖子,劝大家“尽量等到工作再去考虑(文身)”。至少,这样能给自己的未来保留更多的可能性。


林青则从刚文身的时候就有了后悔。当时文身师的技术不精,图案文得有些歪歪扭扭,还在脖子后留了一块疤,过了几个月,图案里的颜色渐渐晕开,成了一团一团的色块,像一个丑陋的胎记。林青不想让别人看到,文身以后,她常常把头发披下来,或者穿立领的衣服,即使夏天也是如此。


但她仍然每天都能看到那个印记,“挺想把这块肉割掉的,不想看见它”。


初中生去文身,“害怕被发现,希望被发现”

一时冲动的文身,可能给青少年的未来带去阻碍和后悔/图源:Unsplash


如今,林青已经独立生活两三年了。14岁时那个文身带来的失望,让她决定一成年就要离开家,自己养活自己。现在,她每个月从工资里分出2000块转给家里人,当做是“还钱”。


2025年的6月,林青第二次文身,用自己赚来的钱,她把未成年时的文身遮掉。因为晕开的颜色面积比较大,她没有多少选择,只能文一只黑猫和花的图案,“比之前的稍微好看点,稍微看得过去”。


她依旧会用头发把文身遮住,这成了她难以摆脱的印记。好在她快要摆脱那个对她缺乏关心的家庭,把家里人养自己的钱还完,她就再也不用和他们联系了。距离这个目标大概还有两年零三个月,林青估摸着,就快到了。


(文中受访者皆为化名)


文中配图部分来源于视觉中国,部分来源于网络

作者 | 祝越

编辑 | 向现

值班主编 | 张来

排版 | 菲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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