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偶遇

热点资讯 2025年10月30日 18:38 4 cc

金秋十月，丹桂飘香。双休日去东山便是观赏的好时机。

车到东山脚下，还未上山，那香气便先迎下来了。不是一缕一缕的，而是浑成一片的，甜津津，软糯糯，仿佛将整座山都浸在了一瓮桂花酿里。我沿着石阶缓缓上行，两旁的桂树算不得高大，却极其殷勤，将那缀满了碎金的枝桠，直伸到你的眼前、颊边来。那花开得真叫一个热闹，一簇簇，一团团，是攒聚着的小小的欢喜；但那香气，却又如此幽静，像一丝凉沁沁的泉水，悄悄地流入你烦嚣的心脾。一位大约六岁的孩子，伸着手指，想去触碰，却又怯怯地缩回来，只仰着脸问他身边的妈妈：“妈妈我要吃桂花香香！”那位妈妈便笑了。这时的光，是蜜糖色的，温润而黏稠。

虽然已是深秋，可是将近午时，日头却猛地烈了起来。那蜜糖色的光，倏地成了白晃晃的针，带着些灼人的意味。先前那沁人的甜香，此刻仿佛也被蒸得浓稠得化不开了，沉沉地压在胸口，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我正寻思着找一处阴凉歇歇脚，忽听得前方一阵骚动，有人惊惶地喊：“不好了！有人倒了！”

人群像受惊的鸟，“哗”地散开一个圈子，却又被一种无形的东西箍着，远远地围着。圈子中心，一位老人倒在地上，面色蜡白，双目紧闭。周遭的空气霎时凝住了，先前所有的闲情逸致都荡然无存。窃窃的私语，像蚊蚋般嗡嗡作响：

“怕是有什么病吧？”

“这年头，可不敢乱扶……”

“等景区的人来吧……”

那些话，一字字，像小石子，投入周围围观的人心里，激起一圈圈不安的涟漪。有的人赶紧躲到路边树下，有的人则侧过身子，不着痕迹地将孩子往身后掩了掩，更多的人抓紧忙不迭的往后退炎凉的世态，谁不怕那不可测的麻烦呢？那一刻，我看到那位妈妈似乎也犹豫了。

可是也就那么一瞬间，我看到那位妈妈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去。也许只迟疑了三秒，也许更短。她拨开人群，说：“我是护士。”声音不大，但在那一片死寂的惶恐里，竟像抛下了一颗石子。她蹲下身，触到老人滚烫的皮肤，检查他的脉搏和呼吸。那一刻，周遭的一切都模糊了，鼎沸的人声，刺目的阳光，都退远了，只剩下一个需要救助的生命，和一个职业的本能。她让老人平卧，解开衣领，向旁边的人要了水，轻轻地拍打他的额头与手腕……时间，一分一秒，在指尖流淌。

终于，老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眼皮颤动，缓缓睁开了一条缝。也正在这时，景区的工作人员和救护人员赶到了。那位妈妈站起身，简单交代了情况，将位置让给他们。直到这时，我看到那位妈妈背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着。

人群渐渐散去，像潮水退去，沙滩上只剩下一片寂静。我这才回过身，看见那位妈妈的先生，他什么也没说，只走上前，将一瓶拧开了的矿泉水递到她手里，那眼神里，是了然，是心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孩子跑过来，紧紧抱住她的腿，小脸在她衣襟上蹭着。

一阵风来，拂过桂树林，那金色的碎雨，又簌簌地落下一阵。香气仿佛被这风洗过了，不再那般甜腻，而是变得无比清冽，直透心底。我忽然想起方才那一树的繁花。它们何曾想过值不值得，又何曾计较过谁人来嗅、谁人来赏？它们只是拼尽了全力，将那一份香，毫无保留地，赠予了每一个过路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领情的，不领情的。

这无言的桂子，不也像一身白衣的使命么？那香，是它的本能，亦是它的魂魄。而方才那一刻，那些妈妈遵从的，又何尝不是深植于生命底层的一种本能呢？

只见那位妈妈俯身抱起孩子，对先生笑了笑，说：“我们回家吧。”转身下山时，那醇厚的香气，依旧满满地，盈盈地，追着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