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小娱侃圈编辑 | 芒果粉序咱们大陆这边刚隆重的举办过了台湾光复80周年纪念。然后很快就开展了一场针对“台独”顽固分子的雷霆行动。重庆市公安局的...
2025-11-01 0
一九七八年的风,是干的,刮在脸上,像一把掺了沙子的钝刀子。
我叫陈晋,十九岁,从上海被一列绿皮火车哐当哐当,扔到了这个叫“石头坳”的鬼地方。
介绍信上的油墨味混着泥土的腥气,构成了我下乡生活的第一印象。
大队书记把我领到大队长李满仓家。
“满仓,这是上海来的知识青年,陈晋。上面安排,先在你家借住。”
李满仓正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锅头里的火星一明一暗。他抬起眼皮,那双眼睛像是在浑浊的泥水里泡了半辈子,精光内敛。
“哦。”他应了一声,站起来,比我想象中高大,肩膀宽得像堵墙。
“家里……挤了点。”他吐出一口浓烟,算是解释。
“没事没事,给个铺盖能睡觉就行。”我赶紧点头哈腰,人在屋檐下,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李满仓的家,是三间泥坯房,黑黢黢的,一股子烟火气、汗味和某种牲口粪便的混合味道,牢牢地黏在空气里。
堂屋正中挂着一张褪了色的主席像。
一个女人从里屋走出来,是李满仓的老婆,王翠花。她手里拿着个瓢,眼神像锥子,从上到下把我扎了一遍。
“吃饭了吗?”她问,声音干巴巴的。
“车上吃了点。”
“那就先安顿下吧。”她说完,转身进了灶房,锅碗瓢盆一阵响。
李满仓把我领到最东头一间小耳房。
“就这儿吧。”
房间小得可怜,一张土炕占去大半,剩下的地方将将能落脚。窗户纸破了几个洞,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谢谢大队长。”我把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放在炕上,那就是我的全部家当。
晚饭是黑乎乎的窝窝头和一碗看不见油星子的白菜汤。
饭桌上,我见到了李满仓的儿子和女儿。
儿子叫铁军,十六七岁,黑瘦,吃饭时把头埋在碗里,不吭声。
女儿叫春霞,大概十八九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罩衫。她不一样。
在这片灰扑扑的土地上,她就像是……怎么说呢,像是开在墙角的一朵野蔷薇,带着刺,也带着一股野蛮的生命力。
她的眼睛很大,双眼皮,看人的时候,眼神直勾勾的,毫不避讳。
我扒拉着碗里的窝窝头,感觉那道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你是上海来的?”她突然问。
我噎了一下,赶紧咽下去,点点头:“嗯。”
“上海好不好?”
“……好。”我还能说什么?
“听说上海的女人都穿高跟鞋?”
她爹李满仓咳嗽了一声,瞪了她一眼。
春霞撇撇嘴,低下头,不再说话。
那顿饭,我吃得如坐针毡。
晚上,我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上盖着一床又重又潮的被子,怎么也睡不着。
隔壁就是李满仓和他老婆的房间,再过去是春霞和铁军的。墙壁薄得像纸,什么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能听到李满仓的鼾声,像破风箱一样。
能听到王翠花翻身的动静。
还能听到不知从哪传来的老鼠啃东西的窸窣声。
我睁着眼睛,看着从窗户破洞里透进来的、清冷的月光,心里一片茫然。
我的未来,就要在这儿了吗?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缝。
我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
月光下,我勉强能看清,是春霞。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出。
她想干什么?
我眼睁睁看着她走到我的炕边,然后,她掀开了我的被子一角。
一股带着皂角味的、少女身体的温热气息,混着外面的冷空气,一下子钻了进来。
她……她钻进了我的被窝。
我浑身的血都冲上了头顶,整个人僵得像块石头。
“你……”我刚想开口,嘴唇就被一根冰凉的手指堵住了。
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吓人。
“别出声。”她在我耳边说,声音压得极低,像气流一样。
然后,她往我身边缩了缩,整个身体贴了上来。
隔着薄薄的单衣,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曲线和微微的颤抖。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身上冷。”她又说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 ઉ 的委屈和颤抖。
冷?
这鬼天气,谁不冷?
但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像一颗烧红的炭,烫得我心里发慌。
我不是傻子。
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半夜三更摸进一个陌生男人的被窝,说她冷。
这背后的意思,我懂。
可我不敢动,也不敢接话。
我能感觉到我的心跳得像打鼓,砰、砰、砰,一下下都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恐惧,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年轻男性的原始冲动,在我身体里乱窜。
她似乎感觉到我的僵硬,又往我怀里靠了靠。
她的头发蹭着我的下巴,痒痒的。
“你是文化人。”她在我耳边喃喃地说,“你跟他们不一样。”
我跟他们不一样。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是的,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上海来的,我读过高中,我梦想着有一天能考上大学,回到那个有梧桐树和咖啡馆的城市。
我不能毁在这里。
绝对不能。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中的混沌。
我猛地推了她一下。
力气不大,但足够表明我的态度。
她身体一僵。
“你出去。”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变凉。
我们俩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动,谁也不说话。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粗重得像头牛。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我以为一个世纪都过去了,她终于动了。
她慢慢地、一点点地从我被窝里退出去。
然后,她站起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地带上。
屋子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觉后背已经湿透了。
我坐起来,靠在冰冷的墙上,再也睡不着了。
那一晚,我抽了半包烟。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走出房间。
王翠花正在院子里扫地,看见我,眼神又像刀子一样刮过来。
“昨晚睡得好?”
“……挺好。”我心虚地回答。
李满仓蹲在老地方抽烟,眼皮都没抬一下。
春霞端着一盆水从灶房出来,我们俩的目光在空中撞了一下。
她的脸“唰”地一下白了,然后迅速低下头,快步走了。
我心里乱糟糟的,赶紧找了个借口:“大队长,我去知青点看看。”
“嗯。”李满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家。
知青点是一排破旧的土房,里面住了十几个跟我一样倒霉的年轻人。
大家看到我,都很惊讶。
“陈晋?你不是分到大队长家了吗?那可是好地方啊!”一个叫赵磊的北京知青说。
是啊,能住在大队长家,顿顿有白面吃,不用干重活,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好地方”。
可这“好地方”,对我来说,是龙潭虎穴。
我没法跟他们解释昨晚发生的事。
这种事,怎么说?
说出来,我就是流氓,春霞就是破鞋。在这个封闭的村子里,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我只能打哈哈:“我就是过来看看大家。”
在知青点待了一天,傍晚,我还是硬着头皮回了李满仓家。
我没地方去。
晚饭的气氛比昨天更诡异。
一家人谁也不说话,只有筷子碰碗的声音。
王翠花给我盛汤的时候,故意把勺子弄得叮当响,好像在宣泄着什么。
春霞从头到尾都没看我一眼。
我食不知味,草草扒了两口饭,就说:“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然后,我躲进了我的小耳房。
我告诉自己,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要我装傻,只要她不再来,这件事就能过去。
我把门从里面用一根木棍抵死。
但是,事情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过去。
春霞没有再来我的房间。
但是,她换了另一种方式。
第二天,我发现我那件破了洞的衬衫,被补好了,针脚细密。就搭在我的床头。
第三天,我干活回来,发现我的水壶里灌满了热水。
第四天,王翠花又做窝窝头,春霞悄悄在我碗底下多塞了一个。被她妈看见了,狠狠瞪了她一眼。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
我不敢接受她的好意,但又无法拒绝。
每次我想把东西还给她,她都躲得远远的。
我感觉自己像被一张无形的网给罩住了。
这张网,是春霞的眼神,是王翠花的猜忌,是李满仓的沉默,是整个石头坳的闭塞和压抑。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我拼命地看书,看我从上海带来的那些高中课本。
只有在那些公式和定理里,我才能找到片刻的安宁。
我告诉自己,陈晋,你唯一的出路,就是高考。
1977年恢复高考的消息,像春雷一样,炸醒了我们这代人。虽然第一年我没准备好,但78年,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这是我逃离这里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来复习。
李满仓家,显然已经不是了。
我决定去找李满仓摊牌。
我得搬出去,搬到知青点去。
我找了个他儿子铁军不在家的中午,鼓起勇气走进了堂屋。
李满仓正在用一根竹篾刮着烟锅里的烟灰。
“大队长。”我站得笔直,像个即将上战场的士兵。
他抬起头,看着我。
“我想……我想搬到知青点去住。”我一口气说出来,心脏砰砰直跳。
李满仓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他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十秒钟。
那十秒钟,我感觉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他的眼神,不再是浑浊,而是变得异常锐利,像鹰一样,要把我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为什么?”他问,声音不高,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
“我……我想专心复习,准备高考。”我搬出了早就想好的理由,“知青点大家都在学习,气氛好一些。”
“在我家,你不能复习?”
“能,但是……铁军有时候会问我问题,我……”
我知道这个理由很蹩脚。
当初让我住进来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让我给铁军辅导功课。
现在我拿这个当借口,无异于自己打自己的脸。
李满仓没说话,他又低下头,继续刮他的烟锅。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他竹篾刮过烟锅的“沙沙”声。
“行啊。”
突然,他开口了。
我愣住了。
他同意了?就这么简单?
“你觉得知青点好,你就去。”他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然后重新装上烟丝,“铁军那儿,你晚上抽空过来就行。”
“……好,谢谢大队长!”我喜出望外,感觉像被判了死刑的囚犯,突然得到了赦免。
我几乎是跑着回到我的小耳房,三下五除二就把我那点可怜的行李收拾好了。
就在我背着包准备走的时候,春霞堵在了门口。
她手里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蛋羹。
“你……你要走?”她问,眼圈红红的。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为什么?”
“我要复习。”我重复着那个苍白的理由。
“在我家……碍着你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沉默了。
我能说什么?
说你姐半夜爬我的床,你妈天天给我白眼,你爹的眼神能杀人?
我不能。
“陈晋。”她往前走了一步,把那碗鸡蛋羹塞到我手里,“你是不是……嫌弃我?”
碗很烫,烫得我手一哆嗦。
“没有。”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那你为什么躲着我?”她不依不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和……怜悯。
她有什么错?
她只是想活得好一点,想逃离这片贫瘠的土地。
她的方式或许笨拙,甚至有点不知羞耻,但她的动机,我却该死地理解。
因为,我也想逃。
我们是同一类人,只不过我把希望寄托在一场虚无缥缈的考试上,而她,把希望寄托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春霞,”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坚定,“你是个好姑娘。但是,我们不合适。”
“我只想跟你走。”她打断我,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什么都能干,我会洗衣,会做饭,我能伺候你。你带我走,好不好?去上海。”
去上海。
这三个字,是她最大的梦想。
也是压在我心上最重的一块石头。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回不去的。就算考上了,我也只是一个人回去。我带不走任何人。”
这不是假话。
就算我考上大学,我自己的户口问题都悬而未决,怎么可能带上一个农村姑娘?
我的话,像一盆冷水,把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惨白。
她手里的那碗鸡蛋羹,突然就掉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
黄色的蛋液和碎瓷片溅了一地。
也彻底摔碎了她所有的希望。
王翠花闻声从灶房冲了出来。
当她看到地上的碎碗和失魂落魄的女儿时,她的脸瞬间就扭曲了。
“你个小!”她没有骂女儿,而是指着我的鼻子,尖声叫了起来,“你对我家春霞做了什么?!”
这一嗓子,石破天惊。
我脑子“嗡”的一声,知道,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我没做什么!”我急着辩解。
“没做什么她会这样?!”王翠花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冲过来就要抓我的脸,“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还想糟蹋我们家的人!”
我连连后退,躲闪着她挥舞的手。
“妈!不关他的事!”春霞哭着喊道,想去拉她妈。
“你给我闭嘴!丢人现眼的东西!”王翠花一把甩开女儿,更加疯狂地向我扑来。
“住手!”
一声断喝,像炸雷一样在院子里响起。
是李满仓。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脸色铁青,手里还捏着那个烟锅。
王翠花被他吼得一愣,停住了动作。
院子里,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李满仓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他老婆,而是低头看着地上的那滩狼藉。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身上。
“怎么回事?”他问。
还是那三个字,但这一次,里面的温度,是零下。
“他……他要走!”王翠花抢着说,“春霞不让他走,他就……他就欺负春霞!”
“我没有!”我大声反驳,“我只是说我要搬出去复习!”
“你撒谎!你要是心里没鬼,你跑什么?!”
“够了!”李满仓又是一声吼。
他转向我,眼睛眯了起来。
“陈晋。”他叫我的名字,“你说。”
我感觉我所有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说?
我能说什么?
说你女儿半夜爬我的床?
这句话一旦说出口,就是鱼死网破。
春霞这辈子就毁了。
而我,也别想好过。
李满仓是什么人?他是这个村里的一霸。他有一万种方法让我在这里待不下去,甚至活不下去。
我看着他那张阴沉的脸,又看了看旁边哭得喘不上气的春霞,和一脸怨毒的王翠花。
我突然明白了。
我掉进了一个陷阱。
一个从我住进他家的第一天起,就已经挖好的陷阱。
或者说,这不是一个刻意的陷阱,而是一种必然。
一个年轻的、有文化的、从大城市来的单身男性,住进一个有待嫁女儿的、有权势的家庭。
这本身,就是一个充满了变数和危险的组合。
春霞的举动,是导火索。
而王翠花的爆发,则让这颗炸弹彻底引爆。
现在,所有人都看着我,等着我给一个“说法”。
我能给什么说法?
我深吸一口气,把背上的帆布包放了下来。
“大队长,王大婶,”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这件事,是我的错。”
我不能承认我“欺负”了春霞,但我必须承担一个责任。
一个模糊的、可以任由他们解读的责任。
“我不该想着要走。我应该继续留下来,给铁军辅导功课。”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缓兵之计。
只要我不走,这个矛盾就暂时不会激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王翠花还想说什么,被李满仓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李满仓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感觉自己的腿都开始发软。
“回屋去。”他最后说。
这三个字,是对我说的。
也是对他的老婆和女儿说的。
王翠花不甘心地哼了一声,拉着还在抽泣的春霞,回了里屋。
院子里,又只剩下我和李满仓。
他走到我面前,捡起我放在地上的帆布包,递给我。
“陈晋。”他看着我,眼神复杂,“你是个聪明人。”
我没说话。
“聪明人,就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
“春霞不懂事,她妈是个没见识的农村妇女。但你,是文化人。”
他在提醒我,也在警告我。
“安心住下。好好复习你的书,也好好教铁军。”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气很大,捏得我生疼。
“别的事,不要多想。”
说完,他转身,回了堂屋。
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感觉浑身冰冷。
我搬出去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不仅失败了,我还把自己推到了一个更危险的境地。
从那天起,我在李满仓家的地位,变得更加微妙。
表面上,一切恢复了正常。
王翠花不再给我白眼,甚至偶尔会给我碗里夹块肉。
春霞见到我,还是会脸红,但会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陈老师”。
铁军对我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敬畏,变得亲近起来。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是汹涌的暗流。
李满仓默许了这一切。
他的算盘,我渐渐看明白了。
他想把我这个“文化人”,变成他的女婿。
这在当时的农村,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一个上海来的知识青年,有文化,有前途,一旦成了他李家的女婿,不仅脸上有光,对他未来的仕途,对整个家族,都是一个巨大的助力。
至于我愿不愿意,他似乎并不在乎。
在他看来,我一个无依无靠的知青,能攀上他这门亲事,是天大的福分。
我被困住了。
白天,我要跟着村里人下地干活,挣工分。
晚上,我要给铁军辅导功课,从天黑一直讲到深夜。
李满仓给我找了个借口,让我不用再睡那个小耳房,而是和铁军一起,住进了西边的厢房。
美其名曰,方便辅导。
实际上,是二十四小时的监视。
我成了笼子里的鸟。
唯一的自由,就是深夜里,当铁军睡着后,我能打着手电筒,偷偷看一会我那些宝贝课本。
那种感觉,就像在沙漠里跋涉的旅人,贪婪地吮吸着最后一滴水。
春霞还是会找机会接近我。
她不再有那些大胆的举动。
她只是默默地为我做一些事。
天冷了,她会把我的单衣拿去,絮上新棉花。
我复习到深夜,第二天早上,炕边的桌子上会多一个热乎乎的煮鸡蛋。
我下地干活磨破了手,她会托铁军给我送来一小盒蛤蜊油。
她就像一股温柔的水,无声无息,却一点点地渗透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我拒绝不了。
因为每一次我试图拒绝,王翠花就会在一旁“恰到好处”地出现,用一种“你敢欺负我女儿试试”的眼神看着我。
我甚至能感觉到,整个李家,甚至整个村子,都在用一种暧昧的眼光看着我和春霞。
大家似乎都默认了,我,陈晋,就是李家的准女婿。
有一次,村里的二流子“二楞子”喝多了酒,在村口碰到我,拍着我的肩膀说:“陈知青,好福气啊!马上就要当大队长的乘龙快婿了!”
我当时脸就白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默认,让我感到窒息。
我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每天除了干活和看书,一句话都不想说。
我瘦得很快,眼窝深陷,颧骨高耸。
铁军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他是个善良的孩子,虽然话不多,但心眼不坏。
有天晚上,他趁着他爹妈都睡了,悄悄问我:“陈哥,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姐好?”
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心里一酸。
我能怎么回答?
我点了点头。
铁军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说:“我姐……她就是想去城里。她不想一辈子待在石头坳。”
“我知道。”
“我们这儿的姑娘,要是不嫁出去,就只能嫁给村里人。一辈子种地,生娃,就这么过去了。”
铁军的声音很低,“我姐她……读过初中,她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是啊,她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我呢?
我也不想。
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但我们的路径,却是相悖的。
“陈哥,”铁军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你要是真不想,你就赶紧考。考上了,就走了。”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他会跟我说这个。
“你考上了,我爹……他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这句话,像一道光,照亮了我黑暗的心。
对。
高考。
这是我唯一的武器,也是我唯一的盾牌。
只要我考上了,我就有了国家承认的身份,我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被随意拿捏的知青。
李满仓再霸道,他也不敢公然跟国家政策对着干。
从那天起,我疯了。
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拼尽了全身的力气。
白天,我在地里干活,脑子里背着英语单词。
晚上,我给铁军讲完课,就着昏暗的煤油灯,一道题一道题地刷。
我把所有的课本都翻烂了。
为了提神,我用冷水洗脸,掐自己的大腿,甚至用针扎自己的手指。
我的身体在迅速被掏空,但我的精神,却前所未有地亢奋。
李满仓把我的变化都看在眼里。
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让王翠花每天给我多加一个鸡蛋。
他以为,我这么拼命,是为了给他李家争光。
他以为,我考上了大学,他这个“老丈人”脸上也有光。
他不知道,我每多看一页书,就是为了离他和他的家,更远一步。
时间就在这种诡异的平静和疯狂的复习中,一天天过去。
终于,高考的日子,到了。
去县城考试那天,是李满仓亲自套了牛车送我去的。
同行的,还有村里另外两个知青。
临走前,王翠花给我煮了四个鸡蛋,用红纸包着,塞到我手里。
“好好考。”她说,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温柔。
春霞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我。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但里面,多了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有期望,有不安,还有一丝……绝望。
我没敢跟她对视,低着头,上了牛车。
牛车“咯吱咯吱”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我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石头坳,看着那个站在门口、越来越小的身影。
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我这一次离开,是对是错。
考试那两天,我几乎是凭着一股意志力在撑着。
考完最后一门,我走出考场,感觉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回到石头坳,已经是两天后。
村里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在这个年代,能参加高考的,就是“文曲星”。
李满仓特地在家里摆了一桌酒,给我“庆功”。
酒桌上,他喝了很多,脸红红的。
“陈晋啊,”他拍着我的肩膀,“你这次要是考上了,就是我们石头坳飞出去的金凤凰!”
“以后出息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穷亲戚啊!”
“亲戚”两个字,他咬得特别重。
王翠花也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以后春霞跟了你,你可得好好待她。”
一句话,把窗户纸彻底捅破了。
我端着酒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我看着李满仓那张醉醺醺的脸,看着王翠花那张理所当然的脸。
我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我放下酒杯,站了起来。
“大队长,王大婶,”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我想,你们可能误会了。”
酒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参加高考,只是为了能回城。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这里……成家。”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屋子里,每个字都清晰可闻。
李满仓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消失了。
王翠花的脸色,变得铁青。
“你……你说什么?”她尖声问道。
“我说,我不会娶春霞。”我看着她的眼睛,重复了一遍。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我脸上。
是王翠花。
她的力气极大,我被打得一个趔趄,嘴角立刻就尝到了血的腥味。
“你个陈世美!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她疯了一样地扑上来,又抓又打,“我们家白养你了!你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现在翅膀硬了,就想飞了?!”
我没有还手,也没有躲。
我只是站着,任由她打骂。
因为我知道,这一关,我必须过。
“够了!”
李满仓一声怒吼,把王翠翠拉开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陈晋,我再问你一遍。”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
“是。”我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猛地一脚,踹在我肚子上。
我被踹得倒在地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你以为你考上了,就了不起了?”李满仓指着我的鼻子,面目狰狞,“我告诉你,只要我一句话,我让你连这个村都走不出去!”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去公社告你!告你耍流氓!告你搞破鞋!”
“到时候,别说上大学,我让你去农场里把牢底坐穿!”
他的威胁,像一把把刀子,扎在我心上。
我知道,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冲了进来,挡在我面前。
是春霞。
“爹!妈!不关他的事!”她哭着跪在地上,“是我!是我自己不要脸!是我半夜去找他的!”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屋子里炸开。
所有人都惊呆了。
王翠花愣住了。
李满仓也愣住了。
“他说他要走,我不让他走……是我求他的……”春霞一边哭,一边说,“他没碰过我!他连我的手都没碰过!”
“他是个好人……你们不要为难他……”
她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我躺在地上,看着她瘦弱的、颤抖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从来没想过,她会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很久,李满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你……你给我滚回屋去!”
“爹!”
“滚!”
春霞被他吓得一哆嗦,哭着跑回了房间。
李满仓看着躺在地上的我,眼神里充满了愤怒、羞耻,还有一丝……杀意。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以为,他要打死我。
我闭上了眼睛。
但是,预想中的拳头并没有落下来。
他只是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陈晋。”
“从今天起,你给我滚出这个家。”
“滚到知青点去。”
“从今往后,你跟我们李家,没有半点关系。”
“要是让我再听见外面有半句风言风语……”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
“谢谢。”
我说。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我住了将近一年的家。
那天晚上,我是在知青点的干草堆上睡的。
身上很疼,但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轻松。
我终于,自由了。
等待放榜的日子,是漫长而煎熬的。
我彻底跟李家断了联系。
在村里碰到,也只是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
我能感觉到,李满仓在用他的权力,压制着村里的流言蜚语。
他丢不起那个人。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也从之前的暧昧,变成了敬畏和疏远。
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我这个上海来的知青,把大队长给得罪了。
我不在乎。
我所有的希望,都在那张未知的录取通知书上。
终于,那一天来了。
邮递员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一路喊着我的名字,冲进了石头坳。
“陈晋!上海来的陈晋!有你的信!大学录取通知书!”
那一刻,整个石头坳都沸腾了。
我冲出去,从邮递员手里接过那个印着红色字体的牛皮纸信封,手抖得不成样子。
打开信封,里面躺着一张薄薄的纸。
上海,同济大学。
我考上了。
我真的考上了!
我拿着那张纸,站在村口,先是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那是压抑了太久的释放。
是我对这片土地,最复杂的情感。
离开石头坳那天,是个晴天。
村里很多人来送我。
知青点的伙伴们,拍着我的肩膀,说着羡慕和祝福的话。
村里的乡亲们,塞给我煮鸡蛋和干粮。
我看到了李满仓。
他站在人群外,远远地看着我,表情复杂。
没有恨,也没有祝福。
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过客。
我也看到了王翠花。
她躲在门后,只露出一双怨毒的眼睛。
我没有看到春霞。
我背上我的帆布包,那个来时沉甸甸,走时依然沉甸甸的包。
我跟所有人告别。
然后,我踏上了回城的路。
我再也没有回头。
很多年以后,我已经成了上海一家建筑设计院的总工程师。
娶妻生子,过着当年梦寐以求的生活。
石头坳,成了一个遥远而模糊的符号。
有一次,一个当年一起下乡的知青搞聚会,大家聊起了各自的近况。
有人问起了石头坳。
一个消息灵通的哥们说:“你们还记得那个大队长李满仓吗?人家现在可了不得了!”
“改革开放后,他头脑活,带着村里人搞起了运输队,后来又开了砖窑厂,成了我们那一片最早的万元户!”
“他儿子铁军,后来也考了个中专,在县城当了干部。”
大家一阵唏嘘。
“那……他女儿呢?”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那个名字,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提起过了。
“春霞啊?”那个哥们想了想,“哦,听说后来名声不太好,没人敢要。最后嫁给了村东头的一个瘸子,生了三个娃,日子过得……挺苦的。”
我端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酒杯里琥珀色的液体,晃动着,映出我如今已经有了白发和皱纹的脸。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不疼,但是闷。
那天晚上,我又失眠了。
我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耳边却仿佛又响起了那个遥远冬夜里的声音。
“我身上冷。”
我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春霞那张年轻、倔强,又带着一丝绝望的脸。
我当年,做错了吗?
从理智上,我知道我没错。
在那个泥潭里,我如果不拼命挣脱,下场可能比她更惨。
我只是做了一个自私但却无比正确的选择。
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心里,总像是缺了一块。
我救了自己。
却把她,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夜。
我后来再也没有回过石头坳。
我害怕回去。
我害怕看到那片熟悉的土地,害怕看到那个嫁给了瘸子、生了三个娃、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的女人。
我害怕她会用一种什么样的眼神看我。
是怨恨?是麻木?还是……早就已经忘了。
或许,在她漫长而艰苦的一生中,我,陈晋,只不过是她年轻时做过的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梦醒了,生活还要继续。
而我,欠了她一场梦。
这场债,我可能要用一辈子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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